余娴别开视线,故作淡然道,“把细些打听,总有线索。”
男子乐呵一笑?,“我们要开饭了,你走?吧。”语罢他携着娘子转头。
“可是……”余娴跟了两步,还未开口,男子猛地回头。
“你不是来问我母亲的吧?”他厉声呵道。
余娴被他突然的大呵唬得一愣,一默,周身有匆匆脚步声,原是护卫听见声响穿过白林赶来了,拔刀护在她身前。
这?下男子愈发怒了,“饶是离城街偏远些,也是端朝的良民!你们干什么?”不曾注意,他身旁的布衣女子方才已进屋抄了一把菜刀过来,此时亦神?色警惕地举起来作护。
余娴示意护卫都退下,“是我的护卫太鲁莽了。令尊当年受玉匣之祸暴毙而?亡,近几月又有人将玉匣祸事重新?翻了出来,这?次大难临到我家头上,我怕家人受难,才想要寻令堂问个清楚,没想要乱你们清净。”
男子这?才让自家娘子也收起菜刀退后,又怒瞪着余娴,“我爹为?啥死的我娘不晓得,要不然她也不会郁闷得跟着去了,我那时才十?二岁,更不晓得。”
余娴赧然,却不死心地追问,“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哪怕不曾见过玉匣,也该听说过?”
“我但凡知道一星半点,当初十?二岁的心智,那些人随意审审就看出来了。”男子叱道,“没准和我爹一起归西了。”
余娴被他叱得双颊通红,仍要固执问下去,“毕竟你经历过一遭,饶是不知玉匣内情,也该看见了行凶者的面貌?”
男子不说话,乜着她,像乜个傻子。
余娴当然清楚,行凶大多?是雇的杀手,饶是看见了面容,也无甚用处,而?且这?么多?年,容貌易改姑且不谈,他也该忘了。但余娴不肯放过蛛丝马迹,“再想一想呢?”她回头,从春溪的手中拿过一个沉重的钱袋递过去,“麻烦你了。”
旁边的女子眼睛一亮,用手肘碰了碰男子,男子无奈,想了一圈,只有那一条,虽是无关痛痒,但好歹能打发了眼前女子拿到钱财,便道,“我只记得,那人从天而?降,背着两把大刀。”
余娴诧异:“什么样的大刀?”
男子思索片刻,“大刀把上,各有一只金虎头。”
余娴和春溪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惊惶,脑海里的虎啸于无声处迸发,冲得两人昏了头。
按下心绪,余娴将钱袋给了他,打道回府。
马车上,余娴回想外?公的话,他说寻常长?刀不会那样重,他手中那两把是专程做的。虎头刀常有,双刀常有,大刀亦常有,可两把为?一套的虎头大刀不常有。难道当年那些高官,都死于此。
外?公将虎头刀束之高阁,是因为?杀了人?余娴的手抖得厉害。良阿嬷想看的决心,原是这?么个说法,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顷刻间席卷了全身,而?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
余娴走?后,女子将一整袋银子倒在饭桌上,挨个的咬,男子却蹲在一旁沉默不语。
“有这?么多?银子,你还想啥?”女子招呼他来,“全是真金白银的真!”
男子握住她的手,“媳妇,这?钱你不能花。”
女子一愣,“为?啥?”
男子的眸底便酝起森冷的寒意,“我要买命。”
女子吓得从凳子上瘫下来,“啥?你买谁的命?我看你才是不要命了!”
男子要扶她,女子却吓得不让他碰,好一番拉扯间,男子终于脱口解释道,“我同你说过的,自从我到了这?处,从来没有我爹娘的故交上过门,更没人认识我。如果把细打听,就能打听到我的住处,还知道我爹娘是谁,那她能来,旁的人也该能来才对!我娘死前就跟我说,我爹并着几个看过玉匣的大臣一死,邀我爹看玉匣的人就出狱了,从此以后,外?头的人都想要玉匣,按理说上门探问的人该不计其数,可谁都打听不到我家住处!倘若有朝一日?谁寻上门,那这?个唯一知道我姓甚名谁的人,你说会是什么人?”
女子想不明白,摇头。
男子急道:“那一定就是杀了我爹,却把我和我娘藏起来的人呀。”
女子眨巴眼,“可方才的姑娘瞧着只有双十?,而?且,若是她害得你,必然知道玉匣内情,又为?何来问你从前的事?”
男子攮了她一下,“你傻了?她不知道,她背后指点的人肯定知道!出行有护卫丫鬟,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让她来,兴许是什么富人家的解密游戏。这?样的阵仗在麟南不多?见,找人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是谁家的。”他冷眸一沉,“我要绑了她,引背后的人出来!我要杀了当初拿刀的人,给我爹娘报仇!媳妇儿,倘若这?钱绑不了她,我就让人杀了她,大不了鱼死网破,让背后的人如我一般痛苦半生!尝尽至亲分离之苦!”
第27章 慌乱
陈家寻不?着余娴, 险些将麟南翻个底朝天,还是?良阿嬷回来,也不?知向他说?了什么, 陈雄才略微放下心,紧跟着余娴也回来了,时?辰已是?半夜。
远远的,陈雄从门口迎来她?便开?始数落,“上次遇到歹人?行凶的事你转眼就不记得?啦?不?知道让外公多担心!你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
余娴向陈雄致歉,心底却虚得?打鼓, 她?带的这些护卫都是陈家的死士,定会将她去了何处、见了何人、问了何事逐一禀上, 倒不?如先同外公说?开?,“外公, 其?实我是?去了……”
“下次可不?能这么晚回来了, 你看,晚膳也没用吧?饿不饿呀?”陈雄似乎不想听,反倒在她?说?出口前抢先一步问她?。
余娴一怔, 看向一旁的良阿嬷, 后者凝眸颔首向她?示意?,她?恍然, 应是?良阿嬷向外公说?了什么, 可外公这幅浑然不?敢听的模样, 是?怕她?质问金虎头大刀吗?
“厨娘给?你蒸了红豆糕,外公背着你, 还偷偷尝了一个, 香甜得?很呢,你可吃?”余娴听着陈雄喋喋不?休, 忽然将视线落到他的发丝上。
年?近古稀,外公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她?本应该庆幸的,可想起再?早一些,她?幼时?,外公也是?满头白发,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被抱在怀里喂饭时?,揪着外公的白胡子玩。是?什么让外公早早地就生了白发,是?杀过人?,魂牵梦萦逃不?掉的过去?还是?为母亲,归顺朝廷难释重负?
可眼?前笑哈哈地同她?说?,自己偷吃了她?的红豆糕的老头儿,真的背着两把大刀从天而降,如索命阎罗一般,毫不?心慈手软地杀了数名朝廷命官吗?陛下知不?知道?是?不?知行凶之人?,还是?因故没有追究?
谜团犹如乱麻,攒在一起,实则光是?知晓外公杀人?无数这一条,就让她?胸闷得?透不?过气,她?想弄懂为何,遂深深看向外公,别有深意?地回,“想吃的。外公要不?要来我院中,陪我再?吃一些?”
“你长大了。”陈雄亦凝视着她?,“恐怕不?能陪你了。”
他的话也像意?有所指,重重砸在余娴的心上。余娴怔然,人?已经被送回了自己的院中。待外公走后,她?在白玉桌边坐下,良阿嬷向她?福了福身?,安排厨娘为她?呈上温热的红豆糕用,见她?神情木讷,盯着一点并不?动筷,良阿嬷便拿起筷子递到她?面前。
“阿鲤怕了吗?”
余娴的视线调至那双筷子上,又抬头看向良阿嬷,“是?阿嬷让外公将金虎头大刀拿出来洗一洗的吗?”
良阿嬷点头,“阿嬷也不?妨告诉你,你若要继续查下去,所知之事,尽然如此。或许你会发现,人?之恶,是?没有底线的,而恶与恶的不?同,又盘根交错,总是?会引你误入歧途,端看你心中坚信的正义,到底能支撑你走到哪一步。”
余娴毫不?犹豫地接过筷子,“那就愿我心怀正义,踏入地狱,于幽深恶道,抓住往事里让阿娘和你一起坚守至今的那一线天光吧。”
良阿嬷笑了,整个人?浸在红灯笼散发的暖光中,松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