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同晏闷声道:“三殿下这是想看我笑话不成?”
齐修道:“哪里的话,只是见你与那陶小娘子颇为熟络,想着你多呆一会儿,看是否能别有收获罢了。”
沈同晏略带不悦:“三殿下想有何别的收获?若非她出手搭救,此番你我可是功过难言。”
齐修只觉好笑:“现在想来,你方才的模样可像是被人赶将出来的,我瞧着你可也颇有不忿,怎么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开始护短了?也罢,想来是我多虑。这种种的巧合或许都该归于…你二人缘份不浅…”
沈同晏:…
“三殿下有心思琢磨这个,不若好好想想…如何感谢你那好弟弟罢?他这招棋可是下得稳准又狠辣,连我都想为他拍手叫好。”
“五哥儿人在盛京,却还如此惦记姑祖母,我自然要让爹爹知晓他的如斯孝行了。”齐修沉声道。
定昏时刻,清泰观门口。
整装完毕,正欲出发的沈同晏见陶知影在秋照与秦婉姜的搀扶下缓步从观中出来。
他一时兜不住,厉声道:“你怎么回事?不在塌上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
陶知影并不理他,只自顾向长落行了一礼,道:“郎君可是要回固城?可否带上我这女使一道同去?固城是她故土,此番得知收回大齐,她甚是激动,只我此刻体虚,怕是一时半会都无法带她前去,故而相求于郎君。”
长落局促不安地望沈同晏。
被陶知影无视,沈同晏气极,冷哼一声便翻身上马,兀自打马向前行去。
长落心下忐忑,却也知道主子这是默许的意思,便应了下来。
陶知影轻声谢过,便在秦婉姜的搀扶下往观内走去。
身后有“嗒嗒”的马蹄声传来,二人诧异回头,却见是沈同晏策马而归。
“我有话要与她说,烦请秦七娘子暂作回避。”甫一下马,沈同晏便对秦婉姜说道。
见他面色不虞,秦婉姜面露担忧地看着陶知影,不知这二人有何纠葛。陶知影笑着对她点点头,秦婉姜只好走去侧边。
待支开秦婉姜,沈同晏这才绽唇道:“我来…是想正式问你一次,你可愿入我忠武侯府?我虽无法许你正头娘子之位,但可以贵妾之礼纳之,我府中人事简单,我也自会好生待你。你伯父之事…我已听闻朝中有他的旧寮在奔走,回京后我自会设法相帮;况我听说你家中还有个胞弟,日后是要考武学的,届时我也有法子助他。你若应下,便只管好生在这寺中将养,届时我派人送你回江陵,并将彩礼一并送去。”
天寒地肃,风流俊美的郎君目光灼灼,直勾勾盯着眼前雪肤花容的小娘子。一整日都未正经露脸的金乌此刻已幻作天边的脉脉残阳,似有若无地照在二人身上。
冬日的黄昏万物沉寂,他在等她的回答。
二人间迎来一段理所当然的沉默。
陶知影略垂着头,因着病中的原因,青丝低垂于肩,扑散在沉砂色的大氅之上,为她添了几分娇弱与娴静。平素不点而朱的红唇此刻因着天寒的原因,更显红润,沈同晏忍住想要轻轻摩挲的冲动,又想起那夜她趴在他的胸口时,他的嘴唇总是似有若无地擦着她柔软的耳垂,他甚至依稀记得自己于情迷之际曾轻轻吮过,惹得她如受惊的狸猫儿一般轻颤,顿时万般柔情涌起,皆堆聚在心口。
虽惊讶于沈同晏的去而复返,陶知影却早就隐隐察觉他对自己的心思。她清楚,那不过是男子独有的占有欲而已,同上世的肖培之没什么区别,毕竟在他们这种侯门公卿之流眼中,自己算是一个品相上佳的玩意儿,放在后院欣赏把玩一番,也算美事一件。
只是,即使她并无心与沈同晏发生些什么,但仍然忍不住地想,她陶知影就这么不堪?再世为人,即使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在他们眼中,她仍然只配作妾,只配被他们玩弄,受贵女出身的婆母和主母打压,再去承受那些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嘲讽,然后慢慢在高门的后宅中消耗自己的人生。
有真心悦她的郎君要娶她当正头娘子她都不肯做,巴巴地跑去给人为妾?还是他这样一个风流的公子哥。
况且,她明明并没有招惹他,且已明确拒绝过他一次,这人为何还要特意来羞辱她第二次?
难道要再让她体验一番上世的经历吗,然后奉送一个同样的结局?
她此刻很想说自己拙笨,听不太懂他的意思,可这人又偏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
拢着大氅,顶着沈同晏炙热的眼神,陶知影在这静谧间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世子现下府中人事并不复杂,那是因为您还未成婚。将来世子娶了世子夫人,可知届时身为妾室的我…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沈同晏眉头一跳,继续听她说着。
“我在后宅中,将只靠世子偶尔的温存与照拂过活。况且妾室只是郎君们养在后院的玩意儿而已,区区内宠,连世仆都不如,这个不甚体面的身份,连出去吃个席都要任人嘲讽,抬不起头来。”
“妾在主母面前,便是连站的资格都没有,主母差我揉肩捏腿我还得注意轻重,否则惹来打骂也定是我的不对。尤其像世子这样的显贵高门,规矩自是繁多无比,主母要想寻个岔子收拾我,可并不难,只得任她揉圆搓扁。不管是克扣用度,还是暗中打骂栽赃,都足以让我在后院中寸步难行。”
“我或许可以向世子您告状,让您替我做主,可您终归不会整日陪在我身边;主母要想磋磨我,自有万般手段。况且…哪天等您散了这一时新鲜,厌倦于我,有了新人…主母忆起旧事,随便寻个由头将我远远发卖了,也是使得的。那时您或是寻我,或是不寻,又有什么意义呢?左右我的人生已经毁了…”
“况且,忠武侯府门第太高,民女实在高攀不起。”
“故而…民女不愿。承蒙世子错爱,民女多有得罪,还望世子原谅则个。”
又是一番长篇大论,听得她句句珠玑,沈同晏只觉方才的柔情已化作推都推不开的阻滞。
他想脱口问她,说这么多,到底只是不想为妾,还是因为瞧不上他。
只是话到嘴边,心下陡然生出怯意来。想她多半会沉默,或出于礼节,叫他不要妄自菲薄罢了。不管是哪一种反应,只消想想,都已令他心头愈发堵得慌。
沈同晏暗骂自己堂堂侯府世子,竟差点为着一个区区商女体面尽失,简直没得辱没先祖。
定定神,他按下心间羞恼,故作平静道:“你既如此作想,那我便也不再多说了。”
陶知影瞬间轻出了一口气,她福下身:“世子慢行。”
沈同晏点点头,翻身上马,两条有力的长腿一夹马腹,便跃马扬鞭向前奔去。
他想,每次见她时,那些萦于心间的悸动,该只是悸动而已;毕竟见色起意,男子本性罢了。
他不会长久放在心上的。
第23章
庆康六年岁晚,三皇子齐修被正式立为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