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就没什么吞吞吐吐的必要了,我说:“骂也的确是骂了。”
庄珩说:“太学第一好脾气竟也有破口大骂的时候。”
我说:“人间往事于你不过一瞬眼,就别再提了。”
庄珩看向我,问:“那么你为何骂他们?”
为什么?
我下意识看他,恰对上他的视线,不觉怔了怔。庄珩这明知故问的神情有些眼熟,前些天他追问我为什么舔他好似也是同个神色。
为什么?像我这样识时务的野鬼,怎么会当着那条龙的面拔人家逆鳞啊?像我这样自矜自持的野鬼,怎么会刚刚重逢就舔人家的耳朵啊?
说来说去,不就是“忍不住”三个字么?
被庄珩这样看着的片刻间,还有另外一股忍不住的冲动从我心底升起来。
“当然是因为……”我开口说道。
我看着他的眼睛,几个愚蠢的字在我喉咙里滚了又滚,几乎就要滑出来了。然而忽一错眼,看到他身后的那棵常青松在风里簌簌颤动,仿佛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我又瞬时清醒了——今日这自渡崖上已容不下第二个伤心人。
我定了定神,便上前几步,一撩衣摆在他对面坐下,十分义正辞严地说:“那两位所为堪称非人之事,骂两句又怎么了?”又抬起眼来,“子虞就不想骂他们么?”
庄珩微微笑着看了我一阵,终于说道:“你骂得很好。其实我也一直想骂他们,不过碍于身份,不好开口罢了。”
碍于身份。那龙王龙母从来也未将他当儿子,只这小蛟还一往情深地将他们当父亲母亲。
我看着他说:“我不知天界如何,但在下界,所谓父母子女,亦是要互相成全的。没有父不父,母不母,却要子女尽孝的道理。你寻亲一场,这生育的恩情便算报了。但他们既将你当陌路人,你也不必再将他们当父母看。”
听了这话,庄子虞眼里的笑微微敛了,看着我没了声响。我后知后觉这话说得太直白,怕是戳了他的痛处,一时又有些后悔起来。庄子虞比我聪明多了,这些事他何尝不知,哪还用我来告诉他?
只是我实在也不大会安慰人,目光飘忽地闪了闪,不自在地往手腕上摸了摸,说道:“子虞将驭蛟索绑在我手上,我也帮不了你别的,帮你骂骂人倒还可以。”
庄子虞听了这话眼里又有了点笑意,说:“我也不需你帮我做别的。你能悟透这层便已很好。”
虽然庄珩说这话多半是好意,但我听来却又有些难过——他果然并未对我有何寄望。他的确不需我帮他些什么,他那些举目无亲、痛苦伤心、奄奄一息的时刻,都已有人一一照应到了。虽然他的父母不愿认他,但他在世上从来也并非独自一人,这条小蛟是有人爱着、有人护着的。
我心里五味杂陈,又庆幸,又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