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杨仪斥责了那仵作粗心疏忽, 但就算他再大意,只要看见瞿梓期的手脚,有些伤必定是一目了然,忽略不得。
另外就是仵作对于瞿梓期头上跟颈间伤的描述,尸格上写,口鼻无血,脑后出血,颈骨折断。
假如仵作这描述不错……杨仪道:“跌坠伤及脑颅,必定会有脑内积血,七窍……尤其是口鼻耳眼,多半都会沁血,但瞿梓期并非如此。除非……”
“除非什么?”蔺汀兰问道。
“除非他是先折了颈骨身亡。”人死后,血液流动缓慢,甚至停顿,出血自然是少,这才说得通。
蔺汀兰想起先前自己上塔楼之时的情形:“莫非是有人折断他的颈骨然后将人丢下?”
“不可能。”俞星臣先回答。
蔺汀兰看他一眼,仍是望着杨仪,却见杨仪道:“确实不可能。”
就算先杀后扔,那瞿梓期的手脚身上也必定还有别的伤。
不可能像是现在尸格上描述的一般干净。
杨仪道:“他是颈骨断裂而死,假如是坠楼导致颈骨断裂,那最先受创的必定是头或者别的地方,如今看似他的致命伤在脑后,可那种碎裂的程度,不像是五楼上摔下来,而且,他身上确实没有别的伤痕。”
蔺汀兰听着那句“不像是五楼上摔下”,拧眉。
杨仪看看两人:“我有个推测,他根本就不是从楼上摔落,而是被人在地上杀死。”
俞星臣面色平静:“那怎么解释,有几个巡夜人目击了瞿梓期跳楼的情形呢?”
杨仪沉默。
蔺汀兰却想到了:“倘若那跳楼的不是瞿梓期,自然就说得通了。”
俞星臣扬眉:“为何这么说?”
蔺汀兰一笑:“你先前不是问了那孩子,瞿梓期会不会拳脚功夫么?根据那几个巡夜人所说,瞿梓期并不是爬上栏杆,相反……”
三狗他们说的,是瞿梓期摁着栏杆,直接跃起跳下。
一个读书人,哪里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其实早在那几个人供述的时候,俞星臣便也觉着违和了。
比如,曾说瞿梓期坠地的时候是“噗”地声响,但如果是重物落地,必定是“砰”地钝响。
为确凿起见,俞星臣问道:“小公爷能从栏杆上跳下而不自伤?”
蔺汀兰道:“我确实可以。”
俞星臣问:“那据你看来,这庄子里还有谁有这般功力?”
“目前所见并无。”蔺汀兰摇头。
杨仪看向俞星臣:“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俞星臣道:“我也有个猜想,只是太大胆了些。”
杨仪道:“跟那孩子念的那首诗有关?”
她毕竟还是有些了解俞星臣的心性的,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去跟一个孩童套近乎。
俞星臣的眼中透出几分笑意:“对。你细想想,那首诗里出现的是什么。再想想看,卓武所说的,瞿梓期心事重重那一段,是什么日子。”
杨仪拧眉叹息:“我只觉着那首诗有些太过凄惨了,再加上瞿梓期的遭遇……他应该是觉着那首诗很贴合他的经历跟心境,才教那些孩子的。至于你说的……出现什么、还有什么日子,又是何意?我想不到。”
冷不防蔺汀兰道:“俞巡检难道指的是,前一阵子的鼠疫吗?”
杨仪一惊:怎么还跟鼠疫有关联了?
“对!”俞星臣却道:“瞿梓期是从定北城回来的,跟北原人有不共戴天的血仇。那么,在这场鼠疫之中,又跟北原有什么关联?”
杨仪跟蔺汀兰对视了眼,喃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小公爷屏住呼吸:“北原、沙狐?”
三个人碰头之后。俞星臣屏退了乐阳县知县,又让姜斯以及蔺汀兰所带禁卫们看着小郡主。
他将瞿尽忠瞿丙全父子叫到厅内。
俞星臣坐在一侧,杨仪跟蔺汀兰在另一侧。
在他们面前,瞿家父子只能乖乖站着。
俞星臣面色漠然地望着面前的老者,淡淡道:“瞿庄主,你是俞府的老人了,我不想给你难堪。这里没有外人,你把你所知道的真相说出来,我可以……尽量周全此事。”
瞿尽忠的胡须抖动,愕然地看着俞星臣:“三、三爷……”他有些紧张,却还是陪笑:“老奴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真相。”
俞星臣轻轻哼了声:“瞿梓期,是不是常去那塔楼上?”
这么简单的问话,瞿尽忠却仿佛不敢轻易回答,过了片刻才道:“是。”
塔楼最高,他虽然离开了定北城,却时时刻刻面向东北,仿佛在凭吊他永远长眠在那边的妻儿。
俞星臣问蔺汀兰道:“不知小公爷从那塔楼上,能看见什么?”
蔺汀兰道:“看的一清二楚,从大门口到内厅院子。出现的每个人。”
瞿尽忠吞了口唾沫。
俞星臣道:“我想,瞿梓期在上面一定是看见了什么?他正是因为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才招致杀身之祸,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