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云表哥他们就追问,这种情形需要多久恢复。这位私人医生就告诉大家,应更关注杜小姐心理问题,她的外伤确实没什么大碍,一个礼拜就能完全恢复。
私人医生留点药就离开,萨尔责送了医生又返回来,去里头看帮怡民给珍卿喂药。继云表哥叫其他人都回去歇着,他今天晚上守在这里。麦昌希和陈钧剑都说陪他,继云表哥懒得理会他们,这时见萨尔责先生出来,客气地问继云表哥说:“杜小姐看来睡稳了,我明天再过来看她。”
继云表哥只送萨尔责到大门外,让其他人跟萨尔责一道离开。萨尔责跟这些中国青年不熟,也不主动与他们攀谈,那位姓邓的一直赞扬他,说原来他也是个热心人,真不知如何感谢他。萨尔责就客气地谦逊着。
到哈大要分开走的时候,陈钧剑拍拍萨尔责的肩膀,主人翁似的感谢他仗义相助,萨尔责睥睨地看他一眼:“我认为,感谢我并不是你的责任。再见。”说着跟邓扬和点点头,扭头扬长而去了。
青年们站着面面相觑一会,无聊地各自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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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广交朋友多读书
珍卿身心上都受到刺激, 她不想给以后留下隐患,干脆请了一个礼拜的假调养。结果她遭袭的事一传开,惊动各路人物来家里看她。先是女学生顾问兰肯小姐, 劝慰她万事不用担心,教授先生都晓得她勤奋, 不会以为她请假出去玩, 以她的进度功课也不必担心。兰肯最在意她被袭击的事, 又问一遍当时的详细情形, 大约回去要跟校领导汇报。
然后, 她中西的好朋友都过来,鲜花、糖果、明信片收了无数。继云表哥和锦添表哥,一连数日轮换着在她家过夜。
后面布莱德曼太太竟亲自光降, 带来了布莱德曼教授的真诚问候。翌日加西亚太太等也来慰问,还告诉珍卿一个好消息,说布莱德曼教授和加西亚教授, 昨天亲自去警察局询问办案进度, 说这是关乎美国邦交和荣誉的事, 若再拖拖拉拉他们就要惊动上层官员。
教会的金牧师也过来探问进度,听说两个涉案的流浪汉找不见, 恐怕已经流窜到别处。金牧师主动提出要帮忙, 说流浪汉无论游走到何地,多半会接受教堂的救济, 不妨把他们的肖像多复制一些, 由金牧师转告各地教堂留意。
金牧师是金艾达的亲叔叔, 金艾达是珍卿演讲社团的头头。
警察对抓捕嫌犯无能为力, 教会的神职人员一出马, 很快就在本城北区某教堂外, 抓捕到两个在逃的嫌疑犯,抓到他们时说已经好些天没吃饭,想到教堂领点救济食品呢。
珍卿蜗居家中看书听无线电,发觉媒体也格外关注此事,抓到嫌疑犯押回剑桥时,警察们在警局外拍照欢呼,就像抓到多年在逃的连环杀人犯。珍卿就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金艾达第二次来探望她,珍卿衷心感谢金小姐叔侄的爱护,忽有华盛顿的加急电报来,是龚家的则仕大哥在问她,报道中说剑桥遇袭的中国女学生,是不是就是她?珍卿登时脑袋就大了,不知怎么在电报中说清,干脆到邮政局打个长途电话。
印象里温文干练的则仕大哥,在珍卿解释半天后犹有余怒,说她这小丫头太把他当外人,他们两家本是通家之好,有什么事不能相互麻烦呢,竟然告知都不告知他一声。若非波士顿领事馆有人报信,自家妹妹出了事他都不知晓。珍卿听了则仕大哥半天教训,感叹长途电话老贵了。不过好歹把则仕大哥应付过去,则仕大哥只是交代,波士顿领馆有个文化参事庄先生,是他从前教书时的学生,庄先生过两天会去见珍卿,珍卿以后有麻烦事只管告诉此人。
珍卿直恐这事传到国内,万一叫三哥和祖父知道,这才是真正令人穷于应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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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卿在一桩抢劫案中的匿名出现,引起中国留学生的恐慌愤慨,引起美国东部教育界的注意。而作为中国驻美公使的龚则仕,在一次对外宴会中提及此事,这桩未遂的抢劫案,也得到美国上层一点关注。当然,他们是因为伟大的美利坚国沦落至此,而被仰其鼻息的弱国刺痛后的屈辱。
珍卿恢复上课的第三天,受到金牧师叔侄的邀请,去他们一个乡村教堂游玩。珍卿一到乡村地界,感觉这里空气清新,风景甚美,值秋季四处落叶蔽径,秋风袭人,觉得颇像简·奥斯汀小说里的境界。她还笑问金牧师叔侄,这里有没有度假屋之类的,以后放假也许可以来,金牧师说他有房子在此,杜小姐尽管来住一住。
中午,珍卿在教堂有个简短演讲,给外国教士和教民讲中国美景。她用她擅长的散文诗式的语言,讲述她见识过的中国美景,不但引用中国古人的诗,还同本邦的美景类比。
有个好事的雀斑少年诘问珍卿,是中国景美还是本邦景美,珍卿还算客观公允地说,美利坚的佳山好水当然厉害,但当中国恢复和平富饶时,她的山水风光是无与伦比的。
这个好事之徒不免话赶话,问她为何不努力恢复祖国的和平富饶,反倒不远万里在这里讲话,是否得承认在国内寻不到救国之道。珍卿引《诗经》“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又引孔夫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简单解释师法强盛之国的意图。
眼见那雀斑少年还要张口,金牧师终于忍无可忍,让人把那杠精请了出去。跟村里教堂的人聊了半天,出教堂发现杠精在外面等着,问珍卿明明自许现代女性,为啥但凡讲话都要引用死了几千年的人。
一向从容温和的金牧师,被这雀斑少年气得要破功,金艾达挽着珍卿无奈介绍,说这是金牧师的小儿子戴伦,也就是金艾达的堂弟,又给雀斑戴伦介绍珍卿。雀斑戴伦满不在乎地说,我想杜小姐回答我的问题。
珍卿审视着这个小洋鬼子,他的神态和语气让人反感,感叹美国种族主义分子真多,不过遭遇的次数太多,珍卿也被搞得没脾气了,鉴于对金牧师和金艾达印象好,她兴致勃勃地预备回答她。
雀斑戴伦竟敏锐地捕捉到,珍卿从容温和中的戒备谨慎,笑嘻嘻地一针见血:“杜小姐,让我猜一猜,你无疑是个渊博的爱国主义者,可你对中国的现状也不满,不想提起现在的中国,总想展示过去的荣光,我猜得对不对?”
珍卿下意识地双目圆睁,看一看金艾达和金牧师,若无其事地笑一声说:“为了避免你妄自揣测,我不妨告诉你一个事实。我为什么总引用古人的话?这并非我个人的习惯,很多受过教育的中国人都一样。我们中国的历史太长,有纪录的五千年涌现太多精英,他们遇到后世人可能会遇到的事,说过后世人可能要说的话,我们后来人就省省事,习惯借古论今。
“你能明白吗,金先生?噢,也许你不能明白,一个建国才一百五十年的国家,不会理解五千年国家的语言习惯。对了,你说话想要引用古言的话,只会讲富兰克林说、华盛顿说、林肯说、霍桑说、马克·吐温说吗?本国的先贤有五十个吗?余外是否只能借欧洲先贤之口?”
珍卿自始至终笑语婉转,没有一点疾颜厉色。
雀斑戴伦闻言愣了一下,忽然猴到路过的榆树上,灵活地玩起了倒挂金钩,笑嘻嘻地冲珍卿说:“狡猾的小姐,你有太多中国古人的嘴帮你说话,我想一百五十年国家的傻小子,肯定辩论不过你。不过,你口里的中国似乎很有趣,也许有一天我会去玩一玩?”
珍卿懒得再理会她,直到确定雀斑戴伦没跟上,珍卿跟金艾达和金牧师道歉:“……我并非想攻击你们的国家……我很抱歉。”
金牧师叔侄全然不以为意,说他们一点不觉得受冒犯,即便杜小姐带着怒气,说的话也很真诚客观,他们的文人引用的对象确实有限。
金牧师说起小儿子笑着说:“戴伦出生那天,我正好收到十三封信,这是上帝的提示。金家都是守规矩的人,但戴伦从小就顽劣异常,他母亲总是忧虑地说,上帝已经放弃照看这个灵魂,他的天使已经逃跑,他的恶魔正在狂叫。我无法改变上天的意志,但我决定送他去军队。也许他的天使会被他的长官召回的。”
这当然是一种宗教式的戏谑,金牧师说这话主要还是无奈,不是对小儿子感到绝望了。
珍卿晓得金家人都很不错,但当这天的下午茶时分,金太太提起送雀斑戴伦去从军,问中国的从军环境怎么样,会不会有厉害的险境?珍卿看一脸懵懂的金太太,没说她对中国的洋士兵印象很差,他们时常酗酒闹事,侮辱妇女,而一个国家驻扎外国军队,提起来都觉得扎心吧?
但珍卿还是讲了海宁的花山别墅,讲那时候中国的政治军事民生,以及散步时遇到ji女被洋士兵侮辱,有ji女当场撞柱子自杀。金家人都听得神情耸然,金太太捂着嘴连说难以置信,金小姐握着珍卿的手道歉,说她知道美国士兵有不规矩的,但第一次听人讲述这种事。雀斑戴伦一改滑稽戏谑的表情,肃然问珍卿有没有证据,珍卿说他的家人拍过照片,如果金先生真的想看,可以让国内家人寄过来。
金牧师连连叹气说,这不是上帝的旨意,而是糟糕的政客没有管束好它的军人。
雀斑戴伦送别时跟珍卿说:“小姐,若你总是太敏感太尖锐,你就不能感受到轻松快乐,你应该放轻松一点!并非所有美国军人都那么糟糕,我想我就不会是那样。”珍卿在心里吐槽,你爹妈都说你的天使已经逃跑,你的魔鬼正在狂叫呢。
通过对金家人的短暂了解,珍卿离开时看着此间的人与风物,感觉此地不失为一个度假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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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珍卿到哈大给继云表哥送书。继云表哥学的是土木程的学生,忽对《红楼梦》和《婉约词》起兴趣,他的心路历程也值得挖一挖。
珍卿把书给了继云表哥,又请他帮忙借《新英字典》,他们就慢悠悠往图书馆走。珍卿问他为啥忽然要看古典书籍,表歌谈了会红楼小说里的建筑,又谈起珍卿的“精神保养说”,他说最近身心都觉得疲惫,感觉了保养精神的必要,又觉得要学该从古典文化中汲取养份。他不免说起周围的朋友,说卫君涵最近也读庄子呢。
平常相对寡言的继云表哥,今天谈兴非常旺盛,又跟珍卿议论爱迪生给灯泡找钨丝,过程之艰似九九八十一难。跟珍卿发了一番深沉的感慨:“想石器时代的原始人类,住山洞着草衣,茹毛饮血,若无智者强者的革新创造,今天的我们,也许还像万年前一样蒙昧。社会进步由社会精英来推动,可精英不是凭空造就的,多少心血和汗水才能造就精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