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天弘帝重病,宫中已连着半月未上早朝,然翌日一早,却有旨意传到武安侯府,命孟松洵进宫面圣。
相较于上回,天弘帝的气色显然好了许多,虽还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但气息平稳了,说话时也有了气力。
他今日召孟松洵不为其他,只为着几日后的祭冬,这场祭祀原应由天弘帝亲自举行,但他如今龙体抱恙,只能让太子代为去南郊祭坛祭冬。
而他选择的负责一路保护太子的人,正是孟松洵。
孟松洵拱手领命,顿了顿,恭敬道:“臣与内人已好几日不曾相见,毕竟是新婚燕尔,臣难免挂牵,不知陛下可否允臣与内人小聚片刻,好生说说话。”
天弘帝闻言蹙了蹙眉,“武安侯不必挂牵,有朕在,你家夫人在宫中绝不会受半分委屈,如今还是祭冬之事要紧,待你护送太子祭冬回来,朕定会让你们夫妻好生聚聚。”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不想让他见到柳萋萋。
孟松洵压了压唇角,虽心下不平,但仍是止住怒意,拱手道了声“是”。
方才退出乾华殿,他迎面便见一人含笑而来,脚步轻快。
孟松洵剑眉微蹙,眸色顿时浓沉了几分,躬身道:“臣见过福王殿下。”
“是武安侯啊。”福王往殿内望了望,“本王是来看皇兄的,不知皇兄可好?”
“陛下很好,看起来身体已恢复了许多。”孟松洵答。
“那就好。”福王一笑起来,便显得有些憨傻,“皇兄可得好起来,不然母后又要担心了,我也很担心,夜里都睡不好觉了。那本王就先进去看皇兄了,武安侯慢走。”
福王说罢,折身往殿内而去,却没发现他背后的孟松洵敛了笑意,眸光凌厉如鹰,愈发沉冷起来。
福王还未踏入门槛,却是“呀”的一声,也不知踩到什么,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幸得及时稳住了身子。
“哎呦,福王殿下,您可小心些,这天冷下着雪,地上难免湿滑,你若摔出个好歹该如何是好。”孟郝忙上前搀扶。
福王捂着胸口一副受惊的模样,嘴上不住地念叨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差点就摔倒了呢……”
站在不远处的孟松洵静静看着这一幕,伸出去的手复又缩回衣袂中,唇角微勾,泛起一丝冷笑。
若非他长年待在军营中,得了一双极善分辨的眼睛,或也要被福王这“天真无邪”的假象给骗了。
方才那颗珠子被弹到他的脚下,他眼见福王身子不稳,猛地往前扑去,却又在下一瞬站稳了步子。若非有几年的功底,他早已跌倒在地,根本无法那么轻易地稳住自己。
传闻中的福王因自小体弱多病,被先皇免了不少皇子必学的骑射功课,成年后亦是整日无所事事,想着如何作乐,哪里会有这样的武艺。
此人恐是不简单。
而且,据贺颂所说,泰隆赌坊真正的东家正是这位福王。
孟松洵不知,宁旻珺与他是否真的有关,但福王确实是能接近天弘帝,并顺利向他引荐宁旻珺的人之一。
孟松洵双唇紧抿,由康成领着一路出了乾华殿,经过御花园时,却倏然止住了步子。
昨夜落了一夜的雪,此时的御花园银装素裹,还有纷纷扬扬的雪片若鹅毛班飘落,平静无波的池塘水中倒映出一个身披缎绣氅衣,着紫绡翠纹裙的曼妙身影。
孟松洵没有想到,竟会在这里偶遇柳萋萋,他忍不住向前一步,却被康成拦住了。
“侯爷,奴才斗胆提醒您一句,陛下未允,您还是莫要去见夫人的好,这对夫人来说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孟松洵闻言赫然止住步子,抬首向池塘那厢望去。
柳萋萋亦在张望,今日,是皇后朱氏提醒她去御花园等着,说或会有意外之喜,原来这个意外便是孟松洵。
她扬起笑意,多日未见的思念在一瞬间喷薄而出,她欲提起裙摆向他奔去,扑进他怀里,却亦被身侧跟着的老嬷嬷所拦。
雪花簌簌而落,两人隔着池塘遥遥相望,虽是不言,可在空中相交的眼神却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柳萋萋的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却仍始终勾唇对着孟松洵笑着,像是在告诉他她一切都好,不必挂牵。
好一会儿,却是先扭过头去,她不想看着他的阿洵哥哥离开,只能无可奈何地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既得如此,还不如她先走。
孟松洵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飘雪中,彻底看不见了,却仍是未动,直到康成被冻得受不住,连着催促了两次,他方才提步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因着白日见到了孟松洵,是夜,柳萋萋并未睡好,夜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索性穿上衣裳,准备起身去庭院中的长廊下看雪。
然经过正殿时,却听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物件坠地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正殿内几乎一片漆黑,只有内殿的位置闪着非常微弱的烛光,想是为了方便朱氏起夜留的。
柳萋萋纳罕不已,生怕朱氏出什么事儿,便往正殿的方向而去。
今夜守夜的人是紫苏,见她走来,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常道:“这个时辰,夫人怎的出来了,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奴婢一声。”
“不过是睡不着,出来走走罢了。”柳萋萋看着眼紧闭的殿门,问,“紫苏,你可曾听见里头传出什么动静,好似是什么东西打碎了。”
“是吗?奴婢倒是不曾听见,莫不是夫人听岔了?”紫苏道,“何况真出了什么事儿,娘娘早就传唤奴婢了。”
倒也是。
柳萋萋笑了笑,当是她多心了,这些日子朱氏的身子也好了许多,看着气色都红润了,能出什么事儿。
她复又看了眼殿门,同紫苏道了两句,便折身往长廊的方向而去。
殊不知,此时的坤安殿正殿内,朱氏趴伏在那紫檀木雕花圆桌前,寝衣松垮,香肩半露,分明是寒冬腊月,却是额间发丝凌乱,香汗淋漓。
她紧紧捂住朱唇,直到外头没了动静,才缓缓将手放了下来。
圆桌脚上,躺着一只碎裂的白瓷茶盏。
朱氏呼吸凌乱,猝不及防间,身子蓦然往前一扑,止不住发出一声娇喘,忙又慌乱地捂住朱唇,身后传来一声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