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又没来吗?」当临时评定即将结束时,信秀大人果然问起这令人提心吊胆的问题。
弥七郎并没有参加评定,只是今天抽到评定间站哨,才会刚好在现场。此时他正全副武装,端着一把长枪站在信秀大人的右后方,另一侧站着他的同僚山田冈定,两个人都有如石像一样直挺挺地站着,试着摆出马回眾应有的威武模样,评定间外则有更多坂井组的马回眾把守走廊要道,戒备森严。
在场的重臣无不汗流浹背,连猛将柴田权六都把背挺直,看上去就好像有人正要一拳挥在他脸上,而他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一样。
信秀大人回头瞟了弥七郎一眼,让他顿时汗毛直竖、背脊发凉。但大人最终没有问起他任何问题,而是把目光移到那古野城代城主内藤胜介身上。
「胜介!你是那古野城的代理城主,你来说说你自己城的城主上哪去了?」信秀厉声问道。
内藤大人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头简直都要磕到地上去了。
「大老爷,」平手爷从挪动身子从席位中移了出来,向信秀大人磕头道:「三少爷行踪成谜,是我这做师傅的失职,请您优先责罚我吧。」
信秀大人还没答话,就见信行开口道:「父亲大人,弟弟吉法师他恶意缺席,藐视父亲大人的权威,请父亲大人下令他切腹,执行家法。」
家臣们骚动起来,颇有支持信行主张的意味,突然信秀一掌拍到榻榻米上。
「开口闭口就要自己的亲弟弟切腹,你们竟然还是同个娘胎出来的,你这还是人话吗!?还有什么执行家法,你是在说我管的织田家没有家法了是不是!」信秀大人一阵暴吼,让刚刚的骚动顿时转为一片死寂,那些支持让吉法师切腹的人此时就像冬天的蝉一样一声都不敢吭。
「父亲大人,我……」
「没有要你回答!闭上嘴!」信秀大人骂完后,又把目光来回扫过在场眾臣,「我原本没有要责备任何人的意思,我是要人!我织田家的崽子行踪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是泡在妓院还是死在水沟?没有一个人答得出来!!你们……」
信秀大人话才说到一半,便向旁边小姓要了杯茶喝,咕嘟咕嘟地喝了三、四口后,直接恶狠狠地把杯子摔在地上!
「你们去把人给我找……咳!咳咳咳咳!!」信秀大人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剧烈地咳嗽,手伸起来掩住嘴巴。
平手爷看起来神色紧张,但转眼又把刚刚的表情压了下去,他扶着信秀大人的肩膀说道:「老爷,您茶喝太急,呛到了。」
「嗯。嗯。」信秀大人点点头应答了几声,手一直没有从嘴巴上放下。
「大家都听到了吧,」平手爷回过身来对眾臣宣布:「当务之急是找到三少爷,如果只是去街上间晃、干些不正经的事情,那也就罢了。怕是被今川家或是其他人掳走就糟了,请各位奉行在工作之馀,尽可能派出人手去找人。」
平手爷来回跟眾臣交换眼神,确认所有人都同意后,说道:「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先散会吧。」
下哨后,弥七郎向组头坂井政尚请了几天假,打算从同伴那边问问吉法师的下落。
一如所料,吉法师也没有去找阿狗和胜三郎等人,小平太的老家也没有,大伙四处打听,那些常见的、不常见的朋友,甚至只见过几面的人都问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其实吉法师会去哪里,大家心里有数,只是一帮半大不小、身分也不是相当显赫的男孩子们,哪有可能见得到富商豪族家里的千金呢?
一帮人在津岛绕来转去,最后决定去找他们在生驹家里最熟识的人来问话。一行人在生驹家各分店到处打听后,来到生驹家在老松二町目的分店「老松屋」找上吉乃的僕人藤吉郎。
「啊?吉法师大人去哪?各位大人,你们别开玩笑了,织田家三少爷的行踪各位应该比我还了解吧?」猴模猴样的藤吉郎一边把货物上架一边回答他们的问题。
「他没有来你这边吗?」阿狗绕着圈子问道。
「他来看我这猴子干嘛?」
眾人无言以对。
阿狗眼看拐弯抹角无法问到答案,只好单刀直入,「我的意思是,你是吉乃的僕人,吉乃又是阿吉的女人,你服侍你们家小姐的时候有看到他来找吉乃或是吉乃去找他吗?」
「事实上…我升官了,」藤吉郎边搔搔他的头边说道:「我们老爷看我表现不错,加上小姐美言,于是我被调到这边来帮忙管帐,现在我是老松屋的丁稚了。因为这样的关係,我现在也没有在小姐身旁随身伺候,也就不知道吉法师大人到底有没有来找过小姐。」
眾人相覷无言,唯一有希望的线索到这边也断了,这下还真不知道从何找起,难不成吉法师真被今川家的人绑架了?
「唉~你们也别摆出这种表情,我虽然被调到这边,但偶尔还是会去探望小姐的,也许我可以帮你们问一声。」藤吉郎如此安慰眾人。
「也只能这样了,谢啦,藤吉郎。」阿狗说着,伸出手跟藤吉郎握了握。
此时弥七郎注意到藤吉郎用食指在阿狗掌心抠了几下,他抬起头和藤吉郎及阿狗对看了几眼,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领神会。
那天晚上,弥七郎和阿狗从古渡城里溜了出来,在老松屋的店门口一直守着,直到深夜。时节已渐入秋季,夜晚的空气让人直打哆嗦,两个人就在冷风中等着藤吉郎的消息。
等到过了夜半,正当两个人开始怀疑是不是该打道回府的时候,老松屋的店门被悄悄地拉开了,一个人影从店内阴影中走出,正是藤吉郎,只见他在街上左顾右盼,直到看见阿狗给他打的信号,才躡手躡脚地往他们的位置走来。
「不好意思啊,吉法师大人他防我防得很紧,一直到刚刚我才敢爬下床出来找你们。」藤吉郎搔搔他的后脑勺说道。
「吉法师在这里?」阿狗惊讶地问道。
「是呀,白天你们来找我的时候,他就在里面的小房间专心地听我们对话呢。」
「是吉乃小姐带他来的吗?」弥七郎接着问。
「那还用说,小姐她傍晚的时候带着大人来我这边,说要我把大人藏在仓库里,还叫我私底下张罗出远门用的盘缠和乾粮,真是折腾死我了,这不就是明摆着要我做假帐吗?」藤吉郎回答的时候还是时不时地搔着他的后脑,十足猴子模样。
「所以他们是打算私奔了。」弥七郎下了这样的结论。
「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认识那么多年,这种事情竟然瞒着我们,难不成怕我们去告密吗?!」阿狗听到后立刻就倾泻心中的不满。
「前田大人啊,换作是你,难道不会多三思吗?」藤吉郎回问道。
阿狗把头别了过去,接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点点头表示同意。
弥七郎想了想,问道:「这件事情没有其他人知道吗?」
「好问题,我们店的番头可是个精明人物,虽然小姐是他一手带大的,自然是宠得不得了,但也不会是非不分到对这种事情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更别提平时仓库里多了什么、少了甚么马上就会被他查了出来,结果我让一个大男人在仓库里吃了几天的饭,他竟然无知无觉的,你觉得是为什么?」藤吉郎对着两人讲了一堆话之后竟然还出谜题给两人猜。
「囉哩巴唆的,你到底想讲什么?」阿狗有点不耐烦。
藤吉郎叹了口气,说道:「唉,我的意思是,我们店的番头肯定让大老闆知道这事情,大老闆知道了,一定会去找信秀大人要他给个交代,信秀大人知道了,自然就会派人来把吉法师大人带走,但是信秀大人竟然没有动作,还授意让大老闆不动声色,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
弥七郎和阿狗听完后面面相覷,明显什么?
藤吉郎看到两人沉默以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弥七郎可以感受到他在眼皮底下翻得白眼。
信秀大人不出手抓人,自然是等吉法师浪子回头了。
「就算你说得是对的好了,」弥七郎接口道:「信秀大人有什么理由要等吉法师自己主动回头?他派人来接吉法师又会怎样?」
「这样会折损吉法师大人的威望啊,」藤吉郎看看两人还是一阵訥然,只好把话说得更白,而且刻意压低声音:「信秀大人有意要让吉法师大人接任家督的位子。」
弥七郎和阿狗互相交换了眼色,只觉得这猴子太过于胡思乱想,毕竟吉法师已经再三表明自己对继承家督没有兴趣,信秀大人也多次宣称不会让吉法师接班,不过为了得到藤吉郎的帮助,两人一时间也没有要和他争论的意思。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快把吉法师带回去。」阿狗豪不浪费时间。
「唉唉,先别急,听我把话讲完。」藤吉郎拦下了阿狗。「你们现在过去见他也只是打草惊蛇,下次吉法师大人说不定就藏到更隐密的地方去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阿狗问道。
「依我看啊,这件事情还得从吉乃小姐那边下手,只有她才能劝得动吉法师大人,你们谁跟她比较熟识?」藤吉郎看着两人。
「啥?你是她僕人,难不成跟她不熟识?」阿狗挑起半边眉毛,没好气的说道。
「唉、这个…我毕竟是个男人嘛,就算相处得再好也不一定就能…那个…敞开心胸讲心里话……之类的。」聒噪的藤吉郎难得舌头打了结。
「喔,那我们几个大男人难道就比较能跟吉乃小姐讲心里话了?」阿狗说完,三个人陷入一片沉默。
深夜的明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来,三个人蹲在路旁完全想不出办法。
「还是直接劝他了,总不能等到大老爷出手,那样场面就难看了。」阿狗最后下了结论。
藤吉郎听了撇了撇嘴,「也只能这样了,两位大人把你们朋友都找来吧,多几张嘴比较好说话,我这边也会多注意吉法师大人的动静。明天晚上同一时间在这边碰面。」
两人就此告别藤吉郎,回去的路上盘算着到时要说些什么。
第二天夜晚,弥七郎和阿狗叫上了小平太、胜三郎,四个人假借马回眾的名义骗了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