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此时眼眶微红,是抱着话本手不释卷熬出来的。现在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裴见瑾和福顺都没再说话。
顾大夫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舒沅面色微赧,不过她的关心做不得假,也没露出破绽。
舒沅安安稳稳地待到顾大夫收针,一同离去。
一回生二回熟。翌日顾大夫再去,舒沅也跟随在后。
顾大夫踏进门中,裴见瑾看见其后的舒沅,眸色平静,毫无意外之色。
福顺提早就生火烧水,舒沅一坐下就有热气腾腾的杯盏递来。
舒沅接过暖手,看到正往外冒着白雾的茶壶,不禁笑了笑。
裴见瑾捋袖等着顾大夫施针,余光瞥见她的笑,目光顺着探去,所见不过是泥炉陶壶。
比起他,她好像更能从这简陋小室中获得趣味。
舒沅只是觉得福顺提前准备过,还特地挑了这里最好的杯盏。裴见瑾分明看到了福顺的一举一动也没拦着,这日应当不会再开口赶人了。
不过这日没林娘子打岔,顾大夫出门较昨日早了一个多时辰,收针时还很早。
顾大夫将革带一捋,背着药箱走了,舒沅还赖在椅中,装作不知。
等顾大夫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舒沅才松了口气,然后煞有介事地端起杯盏小口慢饮,好像这儿的水格外甘甜适口似的。
裴见瑾抬手,缓慢地握拳,又松开。长睫在他眼下投出淡影,臂膀伤情好转并未在他眸中增添明显的喜色,仍是淡泊如常。
舒沅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握住杯盏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放缓了语气道:“我回去也是一个人待着。能留在这里,和裴六哥哥说说话么?”
顾大夫离开后,裴见瑾默默等着她开口。
没有人会满心诚挚待他好。
从善待的第一刻起,高高在上的施与者便在暗中拨动算筹,等候着向他索取。
没成想,入耳的会是这般语调柔软的话语。
定远侯府权势赫赫,圣眷甚浓。何人值得她这般软声细语地讨好?即便凤子龙孙,也不至如此。
裴见瑾垂眸,视线低压,不再看她,破天荒地作了应答:“每回过来皆有交谈,你想说些什么?”
前几次他开口就要赶她走,这也算说话么。
舒沅脸上不由现出浓浓的委屈。
不过转眼想到他形单影只地独居于此,平常时候不见得能与旁人闲谈,委屈即刻就转为心疼。
墙角桌案上的烛台陈旧却不染纤尘,他这屋中阴暗,只有一边窗能透进些许光亮。白日还好,入夜后怎么可能看得清。
舒沅身体底子差,曾有过两次重病。从中秋开始,一直到来年开春都没出过门。
白日里奴仆环绕,医者随时候在屋中,静待差遣。但夜里她总是会醒来,她坐在床上望出去,能看见众人警惕又紧张的身影。后来好转些许,便令人熄了灯。
过后她再在夜间醒来。看不见旁人,也看不见哥哥们给她搜罗来的小玩意儿。
舒沅记得当时有人送了个花花绿绿的小灯。她煞是喜爱。她夜里醒来,不能视物时,也能在心中描摹桌上屉中的新奇物件,回味亲朋尊长对她的关照呵护。
裴见瑾在暗夜里静坐。万籁寂静时,他放在心底里回想的,是什么?
勉强能避雨遮阳的屋舍,纵使一尘不缁,可放眼看去,也仅有桌角那两样东□□属于他。
舒沅压下心中酸涩,轻声道:“我一年到头都拘在家里,不怎么出门,认识的人也少。我一看到裴六哥哥就觉得投缘,才接连登门。”
裴见瑾唇角勾了勾。
她说梦到他伤情加重,难以医治。
这就是她说的投缘?不如说是被马厩边上的马尸和血迹吓到了。
舒沅又道:“我以前都没去过学塾,年后到进璋书院去,也没几个熟悉的人。我听说裴三公子年后也会去进璋书院,府中对裴六哥哥你是何安排?我想,若是你也去书院,就有人陪我说说话了。”
裴有继费了大力气才为裴衍求得一个名额,如今怎么会在裴见瑾身上花这些心思。
裴见瑾掀起眼皮,在此事上没有遮掩:“从来没人跟我提过。”
舒沅点点头,正欲说她能帮忙,裴见瑾的视线就追了过来,他唇畔带笑,说出的话却很疏远:“我在别庄,许久没有看书,诗词文章也生疏了。你若想找人陪着,何愁找不到合眼缘的人。”
舒沅抿了抿唇:“我身子不好,读书的时候也少。若你不擅诗文,那岂不是和我一样?正好凑一起,还能互相指点请教。”
林娘子跟她提过,裴见瑾在安国公府的族学中表现出众。
裴见瑾此时就是想敷衍她罢了。
舒沅早有远见。若他不提这些,她就说,他才学强过她,正好能引导一二。
总归都是合适的。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