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是周遭阑干年久失修,他一时不察落入湖中?”
“湖里快结冰了吧。沾水跟针扎似的,他这般……恐怕得病上一场了。”
“你们知道什么。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掉进湖里。我来得早,那时候,这湖边可不止他一个人。”
围观者众说纷纭。
赶来的仆役大惊失色,面色惊恐地围着裴见瑾,亭中一时竟无落脚之地。
离得近的仆役最快得到了消息。但这消息听来也让人稀里糊涂,不明就里。除去水性好的那几个飞速往湖边跑来,后面的只能拿着干燥巾帕,抱着汤婆子过来。
这一路,众人还窃窃私语,不敢相信此事会发生在进璋书院。
听说过女子落水失了清白,但从未有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掉进湖里的。再有,如今人人穿着厚重暖和的冬裳,若为了作弄人将人推入湖中,未免太过歹毒。
长日静坐读书的学子,免不了有些体弱的毛病。在那冰寒彻骨的湖水里泡一次,不得躺个十来日?
待这些人到了湖边,看到那浑身湿透的裴六公子,才如梦初醒般上前,殷切问询。
仆役殷勤地递上巾帕,态度恭谨,但面上仍流露出不忍。有不那么冷静妥帖的奴仆,控制不住目光,一次又一次地往裴见瑾身上看去。
他身上的衣衫做工精致,赶制此衣的绣娘技艺非凡,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该是最好看不过。但此时浸满了水,变了颜色,上头还附着淤泥。
冬日衣衫本就厚重,泡水后贴在他身上,再存不住丝毫热意。
裴见瑾微低着头,舒沅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正取过仆役递上的白色巾帕,低头擦拭水渍。
他的头发业已散开。乌黑的发丝披在他肩上,有一缕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滑下。
水珠自白皙的脖颈滑落,他却也无暇顾及了。俊逸的脸庞难得现出几分苍白。
舒沅眨了眨眼,眼前霎时变得有些模糊。
裴见瑾若有所感,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她身上。
仆役纷纷让开,陆续去为他烧水备衣。
舒沅一看到他,就控制不住眼泪。
她低头看着脚尖,又抬起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沾湿了衣襟。她眼眶红红的,像自己被欺负了一般。
裴见瑾朝她迈了半步。又想起身上并未可以递给她拭泪的锦帕,轻轻叹了口气。
舒沅自己擦了泪,捏紧了拳头,仰头看他:“是谁干的?”
他肩上乌黑的发丝略显凌乱,减去两分凌厉,衬得少年单薄而纤弱。
他唇色发白,闻言却弯了弯唇:“是我自己走入水中。”嗓音温和,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嘶哑。
裴见瑾抬起手,将掌心摊开,一枚玉佩显露在她眼前。他衣衫尽湿,但左手掌心中的这枚玉佩已经擦得干干净净,温润有光。
裴见瑾微微一动,想将玉佩递与她,但似乎怕他擦得不够干净,又止住了动作。
他垂眸看她,又看了眼玉佩,唇角微微勾起:“我替你找到了。”顿了顿,又道,“我身上的东西不干净,等有了干净的巾帕,再擦一擦,就好了。”
舒沅哪还顾得了什么玉佩。看他比她还珍惜的样子,心口发疼。
舒沅抿了抿唇,声音微颤:“就为了这个?”
“就是有十个百个玉佩沉在湖底,也不值得你在寒冬里走进水里为我找来。”
裴见瑾出言打断,沾湿的睫羽微微垂下,眼睛却亮得惊人,他道:“怎么能一样。有人在我面前刻意提起这事,我怎么能容忍他们继续揣测于你?”
四目相对,舒沅看着他,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
当时也不知这玉佩是如何掉入湖中的。若摔在石头上碎个彻底也是常事。但她家中富贵若此,哪稀罕在一枚玉佩的事上说谎呢。
舒沅是不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的。
那枚重见天日的玉佩躺在他掌心。舒沅沉默着拾起这枚玉佩,紧紧握在手心,玉佩沁凉,她握在手里却觉得熨帖温暖。
裴见瑾道:“我信你。何时何地,我都信你。”
疾风袭来,鬓边的碎发微微扬起,他道:“你……和别人不一样。我自然也和旁人不同。”
舒沅心头苦涩。他怎么会和别人一样呢,其他人何曾像他,有过那般多的苦楚。
“我会比旁人做得更好。所以永远不要丢下我。”裴见瑾轻声道。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连她分毫的神情变化都在意。
他像个被雨沾湿无处可归的小狗,这般依赖眷恋她所给的温情。
舒沅听出不对,但来不及细问。周遭伺候的仆役已收拾出最近的厢房供他歇息沐浴,正一脸焦急地想领他过去。
周围人又多起来,不方便说话。舒沅赶紧点点头,坚定道:“当然不会丢下你。别人都没有你好。”
不少学子站得远远的在看热闹,见人走了才放心大胆地谈论起来。
能在季考后还往进璋书院来的学子,比寻常学子多了两分好学,说起话来也正经一些。
聚在一起的人多,三言两语试探间便知道了内情。
“哪知道会有后面这些事。若那时知晓他会有如此举动,我定要多注意一些。大约是周家那位同裴六郎说了几句话。邀他去周家办的诗会。”
有人道:“这可难得。虽说文人功夫是从书上钻研而来。能多识得几位名声在外的前辈,不知要省多少弯路。这好事,旁人求也求不来呢,他是答应了?”
说话那人摇摇头,续道:“裴六郎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