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两位客人便辞别了那农家,向山上而去。小秋出来送客,换了身衣裳,仍是宽宽大大的罩在身上。她恋恋不舍地看着两人离开,只那脾气暴躁的汉子在旁,却不敢多送。
师徒二人沿着那农家指点的小路走了不远,就听到溪水潺潺之声,从这里即有路可以上行。爬了一柱香的功夫,两人均已喘气连连。那少年虽然年纪小,却是娇养的体质,扶着旁边一块石头大口呼气。“师父,这座山怎地如此陡峭,比起咱们京郊的凤凰山,可要难爬多了。”男子笑了笑,“山若不高,如何能吸引得仙人来此?”“师父,昨天那农夫说那位公子已经久不在此居住,不知是真是假。”男子沉吟片刻,“确实是乐正家的帖子,错不得。只是听闻这一代乐正家的箜公子,行事放浪,常有大出人意料之处。自从他成为乐正家的传人,这数乐大典就再也没开过。我曾两度去拜访在京城的乐正家旁支,提起这位家主都是摇头,却也不敢说什么。为师却没想到这个月会收到请帖,邀请我到这合虚山中参加数乐大典。”两人说着话,又攀着山石杂树向上走去。
“那么连师父也没有见过这位箜公子吗?”那男子正侧身通过两块大石头之间的缝隙,摇了摇头,“我只是与这位公子的先人有着一面之缘,说来也是一桩奇巧。”那少年一听,忙问,“如何?”“为师在进入乐府当乐师之前,曾经在江湖上卖艺为生,无非是混个饭吃,什么三教九流的地方都去得。有一日,我在京城一家有名的青楼里弹琴,忽然听得房间里有人拍了三下掌,说道“不错,不错。”我好生奇怪,但也不敢走近询问。再过得两日,我又到那家青楼弹琴,弹着弹着,忽然有另一架瑶琴音起,声色与一般瑶琴大不同。那琴音起起落落,竟似要与我相斗琴艺。我那时年轻气盛,自视甚高,哪里甘心落败,便使出全身之力与之大斗一场,弹了大半个时辰,我感觉已经渐渐不支。这时里面那房间走出来一个气呼呼的老头,说道“你这人很是不错,小老儿和人比琴,还没有能支撑这么久的。今日再和你比下去,我旁边的这位美女该不乐意了。咱们约个时间,下次再来比过。””
那少年插嘴道,“那老头便是这位公子的爷爷么?”“正是。我后来才知道,他便是这乐正家第五十九代传人,我要事先知道,倒也不敢和他比琴了。”少年笑道,“那老头并未能胜得师父,可见这乐正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男子道,“这你就错了,那日老先生和我比琴,并未用到乐器,是以让我大大占了上风。”少年大惊,“不用乐器?那用的是什么?”“是空气。空气鸣奏之术,用灵力拨动空气而发出类似乐器的声音,这是乐正家的不传绝技。”少年惊呼一声,“原来世间竟有如此绝学,我们平日在乐府中埋头钻研曲艺,却也是井底之蛙了。”男子不然,“灵界的法术,说到底还是为了增强灵力,曲音不过是附加之物,灵力这一层,却与我们无甚关系。”
又走了半日,师徒二人体力不支,只得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坐下休息。忽然那男子微微凝神,“小菁,你听。”少年也侧耳倾听,“好像有奏乐之声。”男子说道,“走,看看去。”两人循声而去,下了山路,在茂密的灌木之间穿行,荆棘把衣裳撕出了好几个口子,但男子和少年都似着魔一般毫不在意,不断地用手拨开长草向前。穿过密林,那奏乐之声愈发清楚,然而横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架天梯!两边并无可扶手的物事,稍一不慎便跌入这悬崖之中。男子仍是毫不在意,只解下背上包袱抱在手中,目视前方一步步走了过去。少年便也学着师父的样子,走了过去。
过得那险处,那乐声已如在耳边。爬过一个陡坡后,师徒二人不由得目瞪口呆,站立原地。前方是一处断崖,而崖下深潭之中,一根青青竹引了水出来,下面又有数根竹子将水分作各处,最后落在下面的石阵之上,竟便成了两人刚才所听到的奏乐之声。师徒都是喜爱音律之人,伫立半晌,听得也是醉了。
那男子忽然盘腿坐下,解开手中包袱,取出瑶琴来。轻轻调了几下音,便即和着那流水击石之音,抚起琴来。只听那琴音初时低低而入,间或短句相合,颇有试探磨合之意。渐渐地音调转高,与那水击之乐相互激荡,形成相竞之意,宛如两个美人在桥中相过,又频频回首,大千世界,朵朵花开。之后琴声又若隐若现,退至水击乐之后,轻柔地将和着,好一派流水淌淌,诗情画意的风光。忽然,乐音一转,两边乐声此起彼伏,逐渐加快,融合在了一起,已分不出是哪一种声音。最后,瑶琴两三声散音,结束了合奏,然而水声之中仍似幽幽余音,许久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