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凰凌世打开食盒,舀起一勺鱼羹杵进他嘴里,师殷只得咽下,同时挣扎道:“陛下,臣自己来即可。”
“你自己来,然后把所有饭放到冷馊为止?呵呵,快给我吃。”凰凌世板着脸只做冷酷的喂食机器。
迫着他吃下了一碗羹汤和半碟菜,又服了新的药盏,师殷的脸色看着略有了些人气。
凰凌世指着他道:“从今天开始到你病好为止,我天天差宫人来给你送饭煎药,一日三餐都盯着你吃,少吃一口我就亲自来给你灌。”
师殷一脸无奈地说了声“谢陛下”。
凰凌世瞅着他,仍觉哪里不太对,看了会儿终于了悟了——往常见他都穿着紫衣官服,庄重的博袖宽袍下还穿着一丝不苟的立领长衫,而此时他只穿了素白里衣,衣襟没系好,敞出了一小片羊脂玉雕似的胸膛。
凰凌世伸手摸进了里衣中。
师殷的胸膛颤了下,脸立时就红了:“陛、陛下!”
凰凌世“啊?”了一声然后意识到他误会了,赶忙抽出手来安抚他:“不是不是,没有调戏你的意思,我只是摸下里衣薄厚,都快十二月份了,你这穿的也太单了。”
“……我,臣,臣之后自会注意。”他打着磕绊回道,脸上的红却从颊上漫到了耳尖儿。
怕贞烈的尚书左仆射再有什么应激反应,凰凌世赶忙转移话题:“常霞最近递的信上怎么说?”
师殷思考着作答,逐渐平静了下来,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等说完最近的政事,抬起头来,外面已经入夜了。
凰凌世命宫人备好车马,打算回宫。
“陛下。”
师殷突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凰凌世回过身,泛银的白发与窗格里漏进的月辉融为一体,映衬得她面容都模糊了。
从很久以前师殷就发现,凰凌世的面容似乎是不会改变的,受了伤也能迅速恢复,更别提那远超常人的精神气力了,凰朝内外流传着她体内之血异于常人的说法,时人称之为“赤凰血脉”。
当一具躯壳能够十年如一日的簇新光鲜时,人们是不是也就很难察觉其下可能发生的朽坏了?
“……您亦要……”他似是想说“珍重”一类的话,却又像被那字眼刺到了似的,最后只黯然说了句“是臣失职,未能长侍陛下左右。”
凰凌世笑了下,然后短暂沉默了会儿。
“师殷呐,听到卿恽最后的消息,风来大病一场,前阵子才刚好,现在你又病了……其实,有时候我真怕得很,你们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锚点了,万万不要,弃我而去。”
天凤三年的开国组火锅座谈会少了一个人。
过去一年对大家来说都是颇艰难的一年,好不容易相聚,虽笑着,却难复以往的轻松无忧。
他们仍吃着两位都督带来的上好牛羊肉,喝着新的炎州刺史寄来的特产酒,炎州佳酿清而洌,大家都喝醉了,最后不知是谁先哭了起来,于是席间静下去,众人终于像孩子一般,肆无忌惮地红了眼眶。
凰凌世单手撑额,遥望着那个空了的座位,不知是酒劲儿还是泪光迷了视野,她直直地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还剩几坛酒,再没人体贴地抱去烫热了。封桢取了个酒碗,盛了一捧新酒,在院中朝着炎州方向,将碗中之酒尽浇于地。
“有时你圆滑得令人生气,
但没你的日子又颇为无趣。”
天凤五年的时候,当朝女帝凰凌世仍未有子嗣,后宫也空无一人。
帝与朝臣之间因子嗣之事颇有剑拔弩张之态,其中以世家之首崔家为代表,在新朝建立之初,崔子玄曾有意推举家中次子崔颖入宫为妃,却被女帝一次次搪塞过去,他便将此意暂且按下,同时对女帝的支持也始终有所保留。
如今他又偶尔状若无意地旧事重提,被催烦了,凰凌世撂了折子,微眯着眼笑道:“崔贤卿,何必一直推举你儿子呢,你的姿容也很不错啊,不如你代儿子入宫?寡人还更感兴趣些。”
崔子玄脸上登时就绿了,眼角不知是惊是气地跳动了几下:“还请陛下勿要开此种恶劣玩笑,老臣消受不起。”
女帝没皮没脸混不吝还军事98,满朝文武轻易拿捏不住。
虽然根据坊间传闻,女帝也并非对此道毫无兴趣,据说她多次出入乐坊寻欢——这一点从她每年灯会上从琴师舞者那里收到的花灯数就看得出了。
但就是始终没有后妃也没有子嗣。
“陛下偶尔也会觉得挺累的吧,臣知道有个放松的好地方。”眼前的美人,晴空般的秀发下,是对果绿色的多情美目。
是兵部尚书夫人东含光,在寻欢作乐方面,她与女帝是颇合拍的酒肉搭子。
美人发出邀约,自是欣然允之:“好啊,走着。”
凰凌世一行人在船坞里上了船,不多会儿便驶到了湖中心,远山上的夕阳只剩一线耀极的金辉,夜幕合围上来,雕梁画栋的游船轻快地从水面滑过,曳出一道秀逸的长尾。
远处的丝竹声自湖面飘拂而来,时断时续地随着水波荡漾。凰凌世独坐上首,慵懒地撑着额角,凭栏闲望水中金碧辉映的船影,湖光如镜,镜中人漂浮在那水晶琉璃样的世界里,亦真亦幻地举杯相和。
“听说这儿新到了批美人,不知其中是否有幸运之人,能得陛下青眼。”东含光呷了一口北狐进贡的葡萄酒,凑到凰凌世身畔,轻笑着引她向船尾望去。
依稀见得那里泊了一艘小船,有几个琴师舞者打扮的人被牵引上来了。
凰凌世借着东含光的酒杯啜饮一口,唇瓣沾染上了酒液,透出一抹妖异紫色,东含光看着,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关于女帝血脉异于常人的传闻。
“令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