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贤淡淡扫了一眼赵姨娘同许静宜:“都进去吧。”
桃夭忙道:“我阿耶阿娘还在后头马车里,我先接他们下来。”不待许贤开口,她已经疾步走到倒数第三辆马车,将里头的宋大夫与莲生娘接下来。
宋大夫抬起眼睫寻思扫了一眼巍峨庄严的乌头大门,连忙收回视线,想到她哥哥那样目中无人,想来宰相更甚,心中有些忐忑难安,小声道:“我们就不进去给你丢人了。”在金陵也就算了,眼下可是宰相门第,若搁在从前,路过都不敢抬头的地方,哪里就敢进去。
桃夭小声道:“阿耶同阿娘就当是先陪着我进去住一晚,明日我便带你们出去找住处,好不好?”
耶娘住在此处不自在,倒不如另外寻个近的地方住着。
宋大夫同莲生娘这才上前去,正犹豫要不要下跪行礼,桃夭已经向许贤郑重介绍,“阿耶,这二位是我的公公婆婆,亦是我的养父养母。”
上一回在金陵,她只顾着自己玩,把他们丢在一旁,害得他们受那么多委屈了,这次一定不会了。
宋大夫同莲生娘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眼圈不自觉红了。
左仆射家走失的嫡千金就是姑苏万安县桃源村那个要带公婆改嫁的消息已经传到长安来。
原本心里还有些不大相信的赵姨娘同许静宜皆楞住。
尤其是许静宜,神色似很有触动,原本波澜无惊的漆黑眼眸微微红了。
反倒是早已经接到许凤洲来信的许贤十分平静。
信中早就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成过两次婚的事情详细告知。
对于原本可以有个锦绣人生的女儿发生这样的事情感到很心痛,也很遗憾的许贤此刻心中已经释然。
能活着已经是万幸,更何况,对方将她的性情养得这样好。
他郑重向正宋大夫同莲生娘作了一揖,郑重道:“两位对小女的救命之恩以及养育之恩,我许贤没齿难忘。”
宋大夫哪里能想到当朝宰相这样客气,忙手足无措地还礼,一揖到地。
原本还十分伤感的桃夭在一旁傻乐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许凤洲。
许凤洲瞧见她高兴成那样,心底也终于明白,在她的心底,兴许那对江南来的夫妇才是最重要的。
他心中虽然有些不舒服,可她缺失的那些记忆,就如同他在她人生中缺失的那几年,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抬起眼睫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心道阿娘若是有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这一夜,已经沉寂多年的许家十分热闹。
桃夭安顿好宋大夫同莲生娘后,同许贤还有许凤洲与许静宜去祠堂祭拜自己的母亲。
许贤望着自己妻子的排位,道:“这些年家祭,我总是晓得如何面对你阿娘,如今,也总算是对她有了交代。”
许凤洲把点好的香递到她手里,道:“给阿娘上柱香吧。”
记忆全无的桃夭举着香拜了几拜,面对着摇曳烛火里冷冰冷的排位,唯一能够记在心里的也只有排位上的名字,心里很想要同她说两句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哥哥总说她小的时候夜里很不乖,乳母根本哄不了,阿娘便把她放在自己的心口睡。
她生病的时候,母亲整夜整夜抱着她不睡觉。
那些在许凤洲如数家珍一般的温暖记忆里,应当有一个美貌温柔的女子。可她的心里却一片空白,她最初来自母亲的温暖全部来源于莲生娘。
她能记得的是自己刚被莲生哥哥捡回去时,莲生娘温柔替她洗澡,喂她吃药,夜里担心她怕,整夜整夜抱着她睡的情景。
她知晓自己的亲生母亲一定会爱很爱自己,可她一点儿也不记得。
她心里充满愧疚与遗憾,面对着冷冰冰的排位泪流不止。
“阿宁不记得没有关系,阿娘不会在意这些。”
许凤洲见她自进来后眼泪都没停过,替她揩去眼泪,哄道:“路上都不曾好好用过饭,咱们去用晚饭吧。”
桃夭“嗯”了一声,同他们一块出去。
走了没两步,见许静宜仍站在那儿,眸光闪动,像是哭了。
她心道方才二姐姐在外面听见自己已经嫁人了也是这样伤心,果然如同哥哥所说,从前二姐姐也很疼她的。
她问:“二姐姐不去用饭吗?”
许静宜道:“就来。”言罢把香插在香炉里,慢慢跟在后面,听着走在前头一向严厉的父亲同哥哥,正温声细语地哄着失而复得的小妹。
她紧了紧身上的杏色披袄,只觉得今天的秋天,好似比往年更冷。
这时走在前头的小妹突然停了下来,似在等她一块走。
她迟疑了一下,才跟上前,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她的手。
许静宜抬起眼睫,同小时候一样爱笑,眼睛微微有些红肿的少女低声道:“二姐姐,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很好的,你别替我伤心了。”
许静宜嘴巴动了动,应了一声“好”。
桃夭笑了。
她想总不能因为她回家,每个人都要伤心一会儿。
人生在世,得向前看。
晚饭过后,桃夭安顿好宋大夫同莲生娘,天色已经很晚,已经累极了的桃夭由赵姨娘领着去了自己的住处。
她走丢时年纪尚小,还同母亲一起住,如今回来,赵姨娘收拾了一间不算很大,但是极为雅致的院子给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