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崔莺莺同张生哭得肝肠寸断,台下的观众泪眼涟涟,就连原本都没什么心思听戏的桃夭也被悲伤的氛围熏染, 跟着红了眼眶。
自坐下后一直不曾松开她的手的男人在她的泪眼里缓缓开了口。
“我过了年就二十一了。”
泪眼汪汪的桃夭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过了年十六。”
她正月十五的生日, 算一算也很快了。
可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呢?
他又道:“我家里人已经开始催我成婚。我年纪大了,也想成婚了。”
桃夭心想她也快成婚了。
若是快一些,指不定过了正月十五就开始准备了。如此一想, 觉得时间也很短了,要开始准备绣嫁衣了。
也不知长安什么规矩,她这种成过婚的寡妇还需不需要自己亲手绣嫁衣。
“你是不是想着你也要成婚了,过了年指不定成婚就可以回江南小住一段时日。”
桃夭心想, 先生怎么知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不待她说话,谢珩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长安。我从前总想着,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喜欢这个地方。”
东宫那样冷, 他也想有人陪着自己,关起门过一些寻常夫妻的日子。
这样外头再难,他也不怕,心里总有个依托。
可她心里永远只记挂着那个叫宋莲生的故乡。
他知道, 她这样喜欢沈时,还因为他是江南人。
同他一起, 她总有机会回家乡。
桃夭没有不作声。
她也想把长安当作故乡, 可有些东西根深蒂固, 做起来实在很难。
先生再怎样好, 再也不可能陪她回江南。
长安太远了, 她这样迷糊的一个人, 死后魂魄恐怕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金陵不一样。
金陵离姑苏不远, 她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同沈二哥哥成婚,总有一日要魂归故里,不用埋骨他乡。
她生前可以是任何人的妻子,可她死后,只想回到桃源村做莲生哥哥一人的妻子。
这时戏台上的戏也终于进入到尾声。
崔莺莺如何不舍,最终还是送走张生。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1】
泪洒长亭,终日盼相聚。
曲终人散,是时候道一声“别离”。
戏院内的人陆续立场,偌大的戏园子渐渐地就只剩下她同他在。
这时宵禁的第一轮钟声敲响。
是时候回家了。
可一旁的男人只沉静地望着已经落幕的戏台,低垂的眼睫在下眼睑处投一小块阴翳,似哀伤到极点。
桃夭几次想要同他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好,亦不敢说走,只觉得被他握住的掌心里都是汗。
直到宵禁的第一轮钟声终了,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松开她的手,掏出帕子动作温柔地擦干净她手心里的汗,轻声道:“从前我总觉得你说的对,没有缘分的事儿莫要强求,人终是要散的。如同台上的戏,唱得再好,也总有终了。只是真当你不愿意要我时,我却总想着再多哄哄你,身段放低一些,好听的话多学两句,终有一日能哄得你回心转意。”
“可你比我想象的心狠,信也不回,燕子巷也不肯再去,即便是去,也特地挑着我不在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不出现就好了,这样你就不必觉得左右为难,想去燕子巷就去燕子巷,想同人看戏便出来看戏,好好的做你的相府千金,嫁得一如意郎君,一生平安顺遂。而我,也许偶尔会想起你。不过没关系,如你所言,时间久了,天大的事情就会淡忘。”
桃夭眼眶里的眼泪再没能忍住,哽咽,“先生,是我对不住你。”
“宋桃夭,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折回那方绣了翠色蝴蝶的帕子放入怀中,终于抬起眼睫来。
他眼睛生得比女子还要漂亮,眼睫纤长浓密,眼珠漆黑如墨,眼尾微微上扬,扫到鬓间去。
眼下伤了心,眼尾洇出一抹薄红,漆黑的眼珠似也变得幽蓝。
桃夭的心都被刺痛。
“不过你别担心,我也要同人成婚了。”
不等她说话,他突然笑了,冷白的指骨揩去她眼角的泪珠,声音放得很轻,“从前无论我做什么,总想着求个心甘情愿。如今想想看,怕是不能了。我先回去了,你多保重。”言罢,俯下身在她额头温柔印下一吻,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眼睁睁瞧着他出了隔间,消失在灯火辉煌的走廊上,动了动唇,终是没有作声,。
叫住了又能如何,她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采薇进来,见她眼眶微微红,粉腮上还挂着泪珠,轻声道:“姑爷他走了。”
桃夭没有纠正她的口误,擦干眼泪,“那我们也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