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怡宁瞧着眼前较之回长安时出落地更加明艳夺目的少女,想起她幼时也是这般,永远是众星拱月的存在,只要有她在,自己便黯淡无光,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
她突然想起城外静庵堂慧岸大师说的话。
人跟人生来就是不同的。
是啊,不同的。
好似憋在心里的那口气儿突然就散似然了。
许怡宁笑笑,眼底滑下一滴泪珠,“小妹总是这样心善,不晓得这世上坏人多。”
桃夭不懂她为何这样说,瞧见她不过说两句话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忙道:“二姐姐先歇歇,有什么话咱们等好了再说。”言罢,要叫人端药进来,却被她制止。
“我自己的身子我晓得,有些话在心里憋了好些年,我不想把它带到棺材里去,连死都死得不安宁。”
桃夭替她擦干眼泪,“我听着。”
许怡宁道:“小妹还记得当年咱们去金陵被歹人绑了的事情吗?”
“小妹当年掩护我逃走,叫我回去搬救兵,我一时鬼迷心窍,想着如果没有小妹就好了……”
“后来我告诉他们,我是自己逃出来的,不知道他们把小妹带到哪里去了。”
桃夭闻言愣住。
她本来以为二姐姐见自己,是为了谢珩,没想到却是说这个。
半晌,她有些艰难地问:“为什么?”
许怡宁眼眶里滚下滚烫的泪来,“我,很嫉妒小妹,我不过比小妹大了两岁,可小妹一出生,阿耶同哥哥就好像再也瞧不见我了。”
“我心里一直想,若是没有小妹就好了,那样阿耶同哥哥还有母亲就会一直喜欢我一个。”
“就因为我不是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如小妹。”
“后来母亲走了,小妹日日哭得很伤心,所有人都围着小妹转。”
“我知晓我同小妹是不同的,可,母亲走了,我心里也很难过的。我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的时候,也想有人来哄哄我。”
“可后来真没有小妹了,我发现好像阿耶同哥哥并没有更喜欢我,这些年,小妹不在家,这个家里,就好像缺了魂儿一样。”
她极虚弱,一番话断断续续说了将近半个时辰,说到最后,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少女紧紧抓着她的手,寸长的指甲几乎要陷进她肉里,睁大眼睛望着她,哽咽,“其实我心里明白母亲是疼我的,我不过是妾室所出,母亲却将我记在名下,到哪里都会带着我一同去。母亲待我这样好,我却要害她的亲生女儿。”
“小妹,也不晓得将来我到了地下,母亲会不会原谅我。”
“劳烦以后家祭时,小妹同母亲说两句好话,叫她莫要怪我,我知道错了……”
桃夭看着怀里因为激动,面颊泛着不正常潮红,泪流满面的少女,想起了自己刚流落到桃源村那一年,日日抱着娃娃坐在院子里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日子。
从前她总是觉得自己若是什么都记得就好了,这样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后来她同哥哥相认时,也非常遗憾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就连母亲生得什么模样都忘了。
如今突然觉得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处,就好像在听旁人的故事,也不会感到心痛,只是有些感慨。
桃夭替怀里的少女抹去眼泪,轻声道:“二姐姐说得那些我全部不记得,母亲若是真有在天之灵,也会原谅二姐姐。”顿了顿,又道:“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很好的,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不过没有关系,母亲那样爱我们,想来是不会介意的。”
怀中的少女闻言,突然捂着脸呜咽起来。
她到底是不如她的!
桃夭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哭睡着,小心将她搁在床上,又替她掖好被子,这才出去。
她一打开门便瞧见守在外头,一脸严肃的许凤洲同正在抹眼泪的赵姨娘。
赵姨娘忙问:“她还好吗?”
桃夭颔首,“刚刚睡下,待会儿再叫太医过来瞧瞧,总会好的。”
赵姨娘闻言,眼里又淌下泪来,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许凤洲,哽咽,“太子妃能否借一步说话?”
桃夭同她进了旁边的暖阁内。
门才关上,赵姨娘突然跪在桃夭面前,哭道:“妾身能不能求太子妃一件事?”
“有什么话说便是,赵姨娘这是要做什么?”
赵姨娘服侍了许贤一辈子,虽是妾室,可在桃夭心里一直是拿她当长辈看待。
她连忙要搀扶赵姨娘起身,赵姨娘却怎么都不肯起来,只是哭。
她只得道:“姨娘要求我做什么?”
赵姨娘哭道:“这个傻孩子这些年心里一直惦记着太子殿下,都拖到十八岁都不肯议亲,如今她快不行了,我想求太子妃请太子殿下来瞧她一眼。哪怕是走了,也走得没有遗憾。”
桃夭闻言心中一震。
她一直以为二姐姐不过是同其他长安的贵女一般,倾慕郎艳独绝的太子殿下,不曾想竟然有这样厚重的情意。
可谢珩说并不认识她。
不待桃夭说话,她再次伏地叩拜,“妾身知晓自己这个要求很无理,可妾身一辈子就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求太子妃看在妾身服侍了家主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成全她一次。”
桃夭瞧着哭成泪人的赵姨娘,沉默良久,道:“我会去同殿下说,至于殿下肯不肯,便是殿下自己的事情。”
赵姨这才肯起来。
待两人出了暖阁,桃夭便随着许凤洲出了寒亭轩,一路入了他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