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种植着两排槐树,风吹落叶纷飞,满地枯黄。
郗珣到时,见晋陵长公主端坐素净细木珊瑚屏榻上,眉眼难掩疲惫之色,似是走神。
他本是心思细腻之人,朝母亲问安过后便问道:“听闻母亲身子不适,时常心悸,医师都是如何说的?可有什么使得上的方子?”
长公主回过神来,她眼中泛起浅笑来,“皆是些老毛病了,静养着些便是,我儿回来母亲心中已是大安,再无忧虑的了。”
以往她纵然是公主之尊,可嫁来燕王封地仍多有不得意之处。
丈夫燕王,旁人都说是当今最信任的臣子,更是天子妹婿,实际如何,便只有他们二人自己清楚。
君不像君,臣不像臣。
互相猜忌,试探,更是叫她夹在其中百般无奈,甚至逼得她早早将儿子舍去了出去。
如今郗崇去了,那些过往也算是过去了,她的不安惶恐也能得以停歇片刻。
晋陵长公主思极这些松了一口气,身子都止不住朝着身后靠椅上靠去。
文茵连忙上前往她身后腰间揣了个软枕,又是给二人奉去清茶。
“珣儿可见过刘宋二位将军了?两位将军素来是你父王左膀右臂,这些年来你父亲因伤痛不能亲往北地亲至战场,二人劳苦功高。还有一位师丞相,都是你父亲在世时惯用的老人,有他们震慑底下,总无人敢欺负我儿年幼。你如今根基尚浅,万事都要放谦卑些,不懂得多多问这些老臣......”
郗珣眉眼半阖,闻言应下,“是,儿子记着母亲的教诲。”
晋陵长公主听说郗珣进入来频往军营中跑,她不禁忧心起来:“我只你这一个孩子,你虽身上担子重,可也要切记万事以自己身体为重。我儿乃亲王,无需要亲上战场,文要精通,刀枪切莫多掺和,交由底下人去做便是。”
郗珣仍是应下。
晋陵长公主见他这般才展颜笑起,她多年来居住这后宅一方天地,不曾插手半点北地政务,以往是郗崇防着她。如今时过境迁,她早没了掺政之心,只唠叨了郗珣政务几句便说起旁的来。
“昨日听下人说起,那小姑娘搬去你院中住着了?”
郗珣手里端着热茶,眼中有融融笑意。
那小孩儿认生的紧,带回府里时他差长汲将她安排去别处,想着日后偶尔去看看便罢了。
怎知听长汲说那小儿见不着他便啼哭不止。
昨日他又去见了那小孩儿,果不其然,连嗓子都哭哑了。
还能如何?
郗珣想,总不能叫小孩儿哭废了嗓子。
那般自己岂非白救了她。
左右他住的苑中空旷,寻处空室养着三寸丁便是。
小孩儿还太小,等来年开春,懂事些了再将她移出去。
晋陵长公主见自己儿子一副养小孩儿养上瘾了的模样,忍不住道:“那小姑娘瞧着恐有四岁大,说话还不清楚,只怕是不聪明的。你以为教养孩子是简单的?说话、习字、还有小姑娘该学的,这可都是头疼事,你若是真喜欢这个孩子,不如将她送给后宅那几个姨娘们养着,日后那孩子身份上也能好听些。”
郗珣听了心中不由得有些烦闷,却仍温声回道:“不用劳烦旁人,叫长汲去教养。”
长汲原是他在禁中时便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凡事都伺候的妥当,从不出差错,如今叫他养一个孩子又有何难。
长公主最初觉得儿子脾性温和,规矩礼节更是面面俱到,只是这两日她才恍惚明白了些。
这孩子似他父王一般德行,瞧着再是温和宽宏,实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懒得反驳你的话,可你说的话他压根儿都不会听。
奈何晋陵长公主也不是个好插手旁人事之人,纵觉得半大小子身边养个孩子有些出格,可儿子都这般说了,她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左右于天潢贵胄而言,管的是畜生还是人,都只是一个逗趣玩意儿罢了。
她口吻变得轻柔起来,带着些为人母的仁慈柔软:“我平日里吃斋念佛,不常理事,只是你既然打算教养她,如今怎么还满口小儿小儿的叫着?莫不是连名字都没给她取?还是打算叫长汲给她起?”
郗珣眼中升起了光,他想起自己忘了的重要事。
原是要替那小儿取名的事。
原来养孩子还要给孩子起名。
...
燕王府邸内各处形制规模高,为方便府内出入,更是在左右两边开拓了两条跑马道。
中轴线往后正殿该是燕王寝居之所,那处极为宽阔,且前边过高廊往前,便是通政殿,日后处理政务与麾下谋臣将领议论也方便许多。往后院落该由燕王后妃居住,可奈何这代燕王娶得是皇朝公主,是以府上妾氏都远远避着,偌大的王府在郗珣未回来时也只晋陵长公主一位主子,空旷的厉害。
可郗珣却没去那处象征身份的正殿,反倒是搬来了位于西隅的西苑。
西苑此前从未住进人,虽如此却也修建的精巧独特。
内苑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如今作为新王寝居之所,内外皆是重新布置过,重新修缮的绿琉璃瓦,彩梁蒙尘。
内苑正中本有引入活泉栽植一池白睡莲,后厢房处又连着一小片竹林,再是清幽不过。
西苑后罩房与正园隔着一处月洞门,左右廊庑相通。
小孩儿便住在这处后罩房。
晚上月明星稀,竹林扑朔迷离映着月光。
小孩儿这段时日被养胖不少,俨然成了一个会行走的白胖团子。
白胖团子耳朵可尖了,郗珣前脚才从长公主处回园,顷刻间便见一个圆圆的身影穿过月洞门,爬过门槛,一溜烟滚来挨着他腿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