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 第175节(1 / 2)

刘煦找不到答案。

    尹毓华细微的声响在他短暂的困惑中忽然变化,变成了一种古怪的咯咯低笑,刘煦霎时毛骨悚然,他伸手想要去抱住尹毓华,像从前一样告诉她自己会陪在她的身边,让他们重新开始,可是一阵尖锐的剧痛却从眼睛传遍全身。

    刘煦顺着疼痛的源头摸到自己右眼的眼眶里插着一根滑润犹如玉石的利器,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尹毓华头上的那支玉簪。

    第248章

    卓思衡只在九年前宫变当日在宫中奔跑过一次,九年后,他再次跑在这条仿佛长长的没有尽头的甬道之上,胸腔似乎都要被惊慌的心撞开一道裂缝。

    他奔至中宫,这里不是他一个外臣能来的地方,然而没有人阻拦他,宫中随处可见的禁军都在封锁宫室,而这里也不止他一个外臣。

    “我在天章殿等候面圣,谁知出了这样的事。”虞雍见卓思衡赶来时面孔惊白,却也来不及待他恢复急喘与惊慌,情势所迫,必须交待清楚情况,“我已命殿前司禁军将皇宫封禁,兵马司禁军如何调派,你是否有安排?”

    “陛下怎么样了?”卓思衡只问得出这一句话来。

    高恭望颤声道:“陛下……御医说不好……太后听了消息就晕过去了……现下是长公主殿下和公主殿下陪在陛下身边……卓大人……”他是宫中老人,在刘煦是皇子时便认识了,也是因从未拜高踩低漠视这位郁郁不得圣恩的皇子,加之办事得力才在刘煦登临万方后得以晋升御前掌事太监,毕竟有相识多年的情分在,此时他也是六神无主,不住拭泪。

    “我先去看看陛下,一会儿再说。”

    卓思衡顾不上和虞雍解释便冲进寝宫。

    刘煦被安置在正殿的床榻上,血迹缭乱,看不出他有苏醒的迹象。青山公主刘婉脸上满是泪痕,却仍竭力维持镇定去指挥宫人更换一盆盆的血水,七八个太医忙进忙出,在皇帝的卧榻边,有一个小小的鹅黄色的身影,她听见脚步声朝门口望,哇得一声哭叫着扑来:

    “相父!”

    摧心剖肝之痛不过如此。卓思衡紧紧抱住扑来的瑶光公主,却一个安慰的字词都难以吐露。

    孩子可以惊慌失措,但他不能。

    卓思衡抱紧瑶光公主,仿佛也要从她身上得到力量一般,深吸一口气后才松开道:“好孩子,你父皇吉人自有天相,你去陪着他,等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一定会好得更快,相父去帮你父皇处理些政务……阿辰,要坚强些。”

    瑶光公主努力忍住眼泪,点点头。

    一旁看到一切的丹山长公主隐忍的眼泪早已落下,可她也不愿在这时慌乱让人心绪不定,只撇过头去努力抹去泪水后,才来到卓思衡身边,但见到值得信任之人的到来,眼泪也还是再忍不住:“卓侍诏哥哥……”她许久没这样叫过卓思衡了,此刻六神无主之时脑海中唯一能用的称呼却是当年她喊得最顺口那个。

    “没事的,有我在。太医怎么说?”卓思衡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并足够镇定人心。

    丹山长公主用力摇头道:“太医不敢拔那支……血止住了,可哥哥却不醒……太医的意思是……哥哥情形很差……他……”丹山长公主说不下去了。

    “我明白了。”卓思衡短暂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是临危不乱的镇定目光——只是眼中的悲痛愈发浓烈,“长公主可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刘婉还是摇头,她用惊惧与愤恨的目光看向偏殿,须臾后颤声道:“皇兄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卓思衡让她盯住此处,不许除了皇帝亲近之人外再入内,而后转身去查看偏殿,一推门,他便愣住了。

    在他面前的是一双垂在半空中的腿。

    卓思衡依旧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太子妃了,但此时重逢,却是见她吊在梁上,因缢而亡。

    他缓缓闭上眼睛。

    偏殿里充斥着焚香的浓烈气息和血腥味,他睁眼后查看一周,并未发觉异样,于是心中有了个猜想。

    卓思衡来到殿外,虞雍已是闭目蹙眉等得心焦不已,看他出来忙迎上前:“怎么样?”

    卓思衡平静道:“调禁军入京,封锁各大衙门,最重要的是,现在立刻以陛下的口谕传召宗正寺监正入宫,还有,传召各位在明光学宫就读的世子与公卿家的伴读们入宫——让传旨太监去,不要动用禁军——就让他们说陛下有谕,宗正寺的人已带着玉牒入宫,其余的都不知道,安排他们去到明光学宫内等候陛下,待到人齐,让禁军立即封锁明光学宫,严禁出入,违令者斩。”

    虞雍当即明白卓思衡这样做的目的,他沉声道:“已经到了要假传圣旨这步么?”

    卓思衡却全无惧意或行此等忤逆之事的慌乱,他的眼中像是深而静的潭水,全无波澜:“此时此刻我的话就是圣旨,谈何假传?”

    虞雍这辈子第一次遇见狂胜自己的人,甚至愣了愣,才一狠心转身,召唤部下离去。

    看虞雍离开,高恭望才敢上前说话:“陛下现下如何?可有……”

    “还在昏迷。”卓思衡无需隐瞒比自己先到此地的高恭望,甚至需要他回答一些问题,“高公公,是谁发现的陛下和皇后娘娘?”

    “是……是一个盲眼的小尼姑。”

    卓思衡愣了。

    “那个孩子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高恭望解释道,“她满身是血,跌得浑身也是伤,扶着墙在宫里乱跑,沿墙摸到们就拍就叫,哭着喊着要人去救她的伯伯……路过的宫女太监都吓坏了,是禁军抓住了他,起初啊……大家都以为她口中的伯伯什么的是哪个宫的老太监,谁知……她记得跑出的路,给人带回去才看见竟然是……那个伯伯竟然是……是当今圣上啊!”高恭望哀泣几声,仍是心有余悸。

    “那孩子在哪里?”卓思衡问道。

    “禁军的杨校尉给她带去振武殿安置了……好像杨校尉与她熟识。”

    孩子在杨令显那里卓思衡就放心了,他吐气后道:“有劳公公了,烦请公公,先给偏殿的皇后娘娘放下来,今日不管看见,都先不要教人说出去。陛下若可以醒来,自有吩咐,若不能,你我也不应当让陛下之事成为他人谈资。”

    高恭望当然知晓这话的分量,郑重点头答允。

    卓思衡还要去看太后以及安排大长公主入宫,可未等转身,他却被高恭望拉住,又往偏僻的边旁带了几步。

    “按宫中的规矩,我是不能替内苑的贵人们传话的,可是……”高恭望愁眉苦脸为难道,“可是如若不说,万一误了大事,我一个小小宫人如何担待得起?仗着和卓相有几分故交的情面,今日且容我坏一回事吧……卓相,就在你入内殿的时候,赵王殿下托人带话说,他想见一见您。”

    卓思衡在强迫的冷静下让自己认清一个现实:刘煦生死未卜,阿辰顺利继位还需安排,若这个时候有人起事要拥立赵王,从过去的礼法祖制上是没有问题的,卓思衡之前也考虑过这件事,但赵王的身体比皇帝好不到哪里去,加之一直没有后嗣只在宫中静养,人又已是疯癫晦明,除非有人穷途末路,否则谁会考虑他呢?

    但这个时候赵王希望见到卓思衡,他也不知到底意欲何为是福是祸。

    可他总要去看看才能确定。

    “高公公,您做得对。”卓思衡拿定主意后首先安慰不安的高恭望,“如若得天眷顾,陛下醒来后,您也要将此事如实禀告,陛下非但不会责怪您,还会嘉奖您的急智应变,这是不能隐瞒的大事,您的见识非凡,在下感谢您的通传。”

    说罢,卓思衡竟朝高恭望颔首一拜,吓得大太监慌忙摆手搀扶,急道:“卓相这是要折煞我啊!使不得!我哪敢置喙朝政,只是知道卓相是朝野上下如今唯一的倚仗,也是咱们陛下唯一血脉的相父啊……我不告诉您又能告诉谁呢?不过既然有卓相这句话,我也知自己无错,您快去吧,圣上若醒,我便立即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