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声抬头,只见少年笑得如风似月,半点都不像即将要行军上阵的人。
“是啊,” 他出言肯定,俯身贴近她的耳侧,声音低萦,“还不曾娶到你,我可惜命。”
晚夜清静空旷,静到沈青棠除却怦然似鼓的心跳声,再听不到其他。
她知他文武兼备,向来临危不乱,此番受任,也是为捍守大郦边境,护家国安宁。
故而在为他收拾行箧时,沈青棠也极好地收住了情绪,唯有在破晓临行前,她亲手为他戴上护臂的一刻,泪水禁不住潸然滑落了。
那在夜市上悄悄买下的护臂,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便要送出去。
“千万小心。”她泪光莹莹,含着俏为他拢了拢衣襟,“我还等着你回来呢。”
魏珩呼吸微滞,最后将她揽入怀中,紧拥着落下了承诺:
“绝无失言。”
黎明前的风尤为寒凛,吹得街灯飘摇,衣袍猎猎,将一切柔情与不舍皆阻隔在了马蹄声后。
勒马于前候军行进时,魏珩不经意瞥向护臂,倒是借着熹微的灯光,在边沿发觉了两个绣着的小字——
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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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境的战报并非时有,沈青棠闲暇之时,总会抽身去山寺烧上一炷香,祈求大军早日凯旋。
可战讯未曾等来,京中染疫的病例却先不速而至。
高烧不止,上吐下泻,蔓延速度之快,引得全京皆人心惶惶,清热的药材很快便被哄抢一空。
沈青棠虽未历经疫情,可娘亲有关治疫的小札,她自幼便倒背如流。
熏艾草、隔离病患、配制药方,她带领医馆众人,应对得有条不紊。
据闻,此番疫病并非酿自京都,而是源于水患方平的江南。
可燕京毕竟是皇城重地,太医署即刻便有了动作,封锁城门、置病迁坊、调派药材、组织民间大夫分散义诊,未有多久,京都的疫况终得以偃息。
纵如此,根源未解,封于城内的百姓依然不敢放松懈怠,冲杀于境前的将士们亦心有牵怀,马蹄失力,节节败退。
一时间,整座大郦皆笼上了浓浓的阴霾。
人人闭门不出,惶恐难安。沈青棠受困于府中,只能耗着日子消时,亦是心焦得无法入眠。
直到——
江南的疫情如水扑淹,太医署力不从心,不得不广下昭告,宣集各地医者来此施援。
沈青棠思忖了一夜,隔日便打点好一切,赴官府申领路引,拿定决断踏上了南下的客船。
值此水深火热之际,勇武者,可纵马奋战于阵前;慧明者,可提笔指点于天下。
她不通文武,唯有几许岐黄之术或可派上用途,若只守于一隅,继续坐壁旁观,她只怕一日都难过得安稳。
一路晕吐着抵至江南时,正是万木萧瑟的九月,再加之漫天的药烟与成堆火焚的病尸,这个季秋无疑成了沈青棠日后最为晦沉的一段过往。
受遣来治理水患,并坐镇指挥的官员正是魏珩之父,因疫情扑染之缘故,他遭受了无尽谩骂,朝廷亦施了不少威压,若是此番灾患难以尽快平息,他罪当其冲。
沈青棠在路旁接诊时,偶尔也会与巡访的魏炳文打上照面。
在对方略显愕然的眼神中,她只谦敬地躬身施礼,再无旁的言语。
大片的染症极易生变,起初在众人的合力下,城中的疫况还稍有所缓解,可越到后期,汤药便越难起效用,到最终,高热难退的病患已然不计其数,疫病更是有卷土重来之势。
沈青棠见状不对,接连几日翻遍医书,诊断病患脉象的波动,终于发现了肺火的症结。
她连夜对药方做出了调整,却受到了医官的质疑。
“放肆!你究竟可明医理,竟敢下如此猛药?”
沈青棠被斥得微有失神,忙鼓足勇气劝应,“禀大人,眼下危急,实不宜再一昧求稳。”
她双眼疲得微红,辩辞深重恳切,“据我所观,反复烧热者皆乃肺火未解,以酸棘入药之典,更是流自湄山医谷,望大人明察。”
她躬身一礼,看不见众医官难以信服的神情,只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劲节的拄拐声。
“湄山确有此方,为老身所创,尔等有何赐教?”
来人辞色威肃,掷地有声,一拄一拐从容不迫,步步尽是傲然。
沈青棠循声回望,只见,一位年高德重的老妪自两旁的病棚中行来,携从拄拐,面戴角巾,看不全容貌,却也能于那眉宇间,瞥出几许庄严来。
医官中有几位年事较长者,一见这老妪,顿时现出尊崇之色,诚惶之余,又难掩惊喜:“神婆,是神婆出山了。”
“告罪告罪。”白髯医官吓得忙不迭对沈青棠欠身一礼,旋即,又将那言辞不逊之人推出,勒令赔罪。
一时间,那官至六品的傲慢男子成了众矢之的,面色青红交加,只得拉下脸来,动作生硬地对沈青棠与老妪各自赔了一礼。
这等大礼沈青棠还从未受过,局促得下意识看向老妪时,才发现对方正对自己展着一抹慈蔼的笑。
待诸多纷乱的思绪再度落定,她才厘出了一条不敢置信的讯息——
她大抵是遇上师祖婆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