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到上京之前,我其实早见过他,在灯桐郡,踏青的路上。我同堂姊起了口角,我负气故意落下些距离,只后来不知怎地路越走越偏,春雨时节本也就潮得厉害,我摔在泥泞里扭了脚,是他将我从泥泞里扶起,分明瞧着矜贵,可一身白袍被我溅出好些泥点子不恼,只笑着问我可有伤着,大抵是他笑得太温柔可欺,我不知是如何想的,一整天受的气都涌上心来,只扯着他的袖子将另一边还算是整洁的衣袍也哭花,他惯是个好脾性,只伸手摘了支梨花来哄我。”
说罢,芸贵妃笑笑,只分明是美好的记忆,这回却叫她眼睛都湿润。
苏苑音涩声:“想来王爷定是个最和善的脾性。”
语罢,她还是觉得不够,又瞧着芸贵妃清冷烟消云散,只盛满多情的眸,郑重其事道:“娘娘放心,萧阙定会替王爷报仇,也定会将娘娘救出囹圄,新仇旧恨都一并清算。”
“竟这般信他?”芸贵妃没接话,只打趣着她。
苏苑音没瞧出芸贵妃的异样,只见被这般问起,她没多少羞臊,目不斜视道:“他一定可以的。”
芸贵妃舒一口气,眼神里是释然:“我到底是老啦,你可能替我护好他?”
苏苑音怔忡,想起了那日芸贵妃回宫,她在身后追了一路。
她当时在想什么呢,在为贵妃的妥协而难过,想将人拦住,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想替她护着萧阙。
思及此,虽不是贵妃为何会这般问,但还是点点头。
芸贵妃见她认真应承,只心间一松,她打了个呵欠,神情恹恹下来:“其实挺想去梁州瞧瞧的。”
“一定会的。”看着芸贵妃有倦意,她说话也放轻了些。
芸贵妃听得却真切,随即她抬眼笑道:“那你带我去吧。”
苏苑音顿了顿,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像是在告别,可是说的分明又都是对未来的期许。
她瞧着芸贵妃神色如常,将疑虑打消了些,只以为是对瑞阳王的故去无法释怀才这般,随即又点点头,说一定。
因着芸贵妃是大病初愈,苏苑音并不好久留,说了会儿话之后苏苑音就先走了。
临走前,她到底是迟疑了片刻,瞥见一旁的酒坛子,同芸贵妃道:“娘娘先好好养病,好了在饮酒,我明日再来瞧娘娘,娘娘想瞧什么戏,都一并告诉我,我去兖州前定同娘娘一起瞧一次。”
芸贵妃应了一声,只朝着人摆摆手,作势赶人走。
见状,苏苑音放下些心来,走出去是的步子总算是轻快了些。
直到瞧见那道身影消失在眼跟前,芸贵妃才摇头失笑。
她轻启唇瓣,眸色黯淡了些许,只低声道:“对不起,苑音。”
夜至,四周寂静。
芸贵妃起身,赤着脚走出寝殿,遥遥看了院中的梨树半晌,才慢慢拿起今晨命人挖出的酒坛,她也没倒入盏中,只就着手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只觉得像是酿了这么些年来味道最好的一次。
下一刻,她却将手中的酒全都倾泻而出,溅到帷幔,床榻,梨花木铺上的地板。
看着四处瞬间点燃的大火,她又从容地慢步坐回榻上,灼热又叫人窒息的浓烟四起,叫她不自觉的半阖上了眸,却从未有一刻叫她意识如此清明。
她记起那日永曦帝说的话,他想让自己死都得同他合葬一处,那她宁可化成灰烬尘土,最好能被风吹起,带到宫外去,去到哪里都好。
只她此生,对不起的人就只剩下萧阙,只是萧黎故去,她好像也有些撑不下去了,所以她索性便就再自私一回,只这回,她只想为她自己。
窒息感越发强烈,她却觉得身子一松,没了重担压身,轻得厉害。
恍惚间,她似是又回到了那日的灯桐郡,他朝着自己伸出修长洁净的手,她抬起眼,对上一副柔和沉静的墨瞳,头上的梨花开得正好,她才知晓何谓心如鼓擂。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flag又倒了,虽然很想写阿音跟萧阙,但还是想好好交代一下芸贵妃,毕竟男女主合作的起因就是她,所以还是想让她完美落幕吧。
这章评论区随机掉落些红包,当作纪念芸贵妃杀青吧hhh
第100章
苏苑音做了个梦,梦见芸贵妃分明是坐在火中,可神色却瞧着轻缓,带着笑意同她道别。
她无助的伸着手想去将人拉过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腿像是灌了铅一样重。
后来她梦醒,惊起了一身冷汗,又仔细回想了今日芸贵妃同她说过的话,似告别,似托付,总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不知何故,她突然就想起了白天瞧见了那几坛刚挖出来的酒。
贵妃爱酒,可是平素里根本饮不完这么多,可是为什么又要一股脑挖出来。
她凝眉疑惑,心中的不安之感越发强烈,纵使想起后来芸贵妃允诺她的话,现下也都不能叫她信服。
只希望不要是她所想的那样。
她披衣起身,推门时瞧见了天光从夜空中乍泄。
夏琴同另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站在院中,两人静立着不知道方才是否有在谈话。
大抵是听见开门声响,两人的视线一道瞧了过来,夏琴微微侧开些距离。
苏苑音隔着还未完全褪去的夜,看见了青叶,红肿着眼,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哽着声唤了一声“苏姑娘”。
她没想好现在应该要做什么反应,她知道,芸贵妃出事了。
今日屋中的烛火点的早,夏琴将即将燃尽的沉香续上,才慢身退了出去。
苏苑音放下信,转眸看着匣子中的一缕断发。
现下她才总算是知晓,芸贵妃说的,要自己带她去梁州看看,究竟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