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会意,这是告诉她这些人不可信,叫她行事谨慎些。
“爷,我不曾管过内院,望爷指点一二。”沈澜诚心道:“我私以为这院子里也就三件事最要紧。一是爷的书房,二是厨房,三是卧房。”
书房是机要之地,厨房是入口之物,卧房是起居之所。至于什么库房之类的,堆的都是些杂物。裴慎上任轻车简从,一应物品俱是扬州本地购置,便是失窃了绫罗绸缎、杯盘碗盏之类的,也不过损失了些许银钱。
听她这么说,裴慎颇为赞许道:“不错。你既知道,便去做吧。”
下午,沈澜细致的了解了这院子里丫鬟婆子的情况,又详细问了厨房采买事宜,再去耳房将裴慎的物品尽数登记造册,还得将他上峰、同僚、下属、友人送来的各色礼品清点入礼账,便于回礼。
入夜,沈澜照旧伺候裴慎沐浴更衣,又睡在正房美人榻上守夜。
忙活了大半天,沈澜殊无睡意,心知明日,她的婢女生活就要正式开始了。思及此处,只觉前路茫茫,哪里能安睡呢?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睁开眼,自柳叶格窗望出去,唯见一轮弯月,两三点碎星,数缕清风送来庭前蔷薇一院香。
看着看着,沈澜忽而想起了她从刘宅出逃的那一晚,也是这般好景致。只是彼时心中惶恐,怕自己逃跑不顺,又怕被卖入暗门子,罹患疾病,尊严沦丧,便没有心情赏景。
如今天上朗月依旧,人间清风犹在,她也好端端的活着,无需学什么伺候男人的把戏,也不必时刻忧虑沦落风尘。况且三年过后,若能销去奴籍,她便是良家子弟。便是不成,再逃跑,也有三年时间来准备。
沈澜计定,心中一派安宁,她披着粼粼月光,拢着满袖暗香,阖眼睡去。
第8章
第二日一大早,沈澜正低头为裴慎整理腰上素银束带,恰要将一个竹叶纹三梭布荷包系上去,忽闻房外传来林秉忠叩门声:“爷,来圣旨了。”
裴慎闻言,应了一声,即刻去外书房接旨。
一进书房,只见十几个锦衣卫立于左侧厅堂,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东厂档头带着几个番子立于右侧,头戴尖帽,脚蹬白皮靴。双方泾渭分明,互不搭理。
裴慎暗忖,陛下无子,又日渐老迈,疑心病越发重了。不仅启用东厂,还要东厂与锦衣卫一同前来,相互制衡,这是生怕有哪一方做手脚。
不过扬州官场侵吞盐引行贿受贿一案证据确凿,没哪个傻大胆敢在这时候动手脚。
“裴大人,接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古来唯廉而能后平,平则公矣。昔子罕辞玉、杨震辞金,列前古之清洁,为将来之龟镜……”
待裴慎接了旨,这旨意果真与他想的一模一样,转运使秦献仅因管教下属不利被申饬一番,而副转运刘必之却要被押送回京受审。
“裴大人,陛下命我等速速缉拿要犯,不知裴大人可否派个差役带路?”说话的是北镇抚司镇抚使,威名赫赫的石经纶。
对方板着脸,络腮胡须浓密的看不清神色,一板一眼道:“还请裴大人速速行动,勿要耽搁我等差事。”
裴慎尚未说话,一旁的东厂档头许益便不咸不淡道:“石镇抚使说笑了,裴大人深受圣恩,哪敢耽误陛下的事。”说着,又满脸堆笑,“裴大人来扬州一月,便查出了一桩惊天大案,当真是头角峥嵘、年少有为啊!”
石经纶即刻嗤笑起来。
见他嗤自己,许益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回敬:“北镇抚司好大的威风。”
“比不得许档头,带着三五个番子便敢来办差事,艺高人胆大。”
这分明是讥讽他们东厂无人。许益心中恼火,若不是裴慎还站在这里,他恐怕甩袖便走。只见许益阴着脸道:“咱家出京办差,不与你置气。裴大人,且给咱家也派个差役带路!”
见两人互不搭理,裴慎也不在意。锦衣卫若与厂卫处的好,陛下只怕要彻夜难眠了。
裴慎温声道:“二位若一家家抄检过去,唯恐泄露了风声有人畏罪潜逃徒增麻烦,还是本官出面,将一干人等邀来赴宴为妙。”
许档头大喜过望:“如此便多谢裴大人了。”锦衣卫人多,石经纶那厮若缺人,调几个当地驻扎的锦衣卫便是。可他们东厂刚刚被启用,哪来那么多人手?这办法分明是裴大人体恤他。
许益眉开眼笑,心道这国公府世子爷果真会做人,怪不得简在帝心,圣眷正隆。
“既是如此,咱家就等大人好消息了。届时裴大人摔杯为号,咱家带着刀斧手即刻冲出来!”
石经纶听得脸皮发僵,心道太监就是粗俗,听了几出鸿门宴,还真唱起大戏来了。
三人议定,许益和石经纶便纷纷告辞。裴慎喊人拿着他的帖子请涉事官吏于太白楼赴宴。
此时东曦既驾,日已三竿,明亮的日光从玻璃窗格中透出来,裴慎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手中洒金川扇。
少顷,忽有人推门而入,正是方才离去的石经纶。
“大人。”石经纶拱手,“指挥使叫我代他问个好。”
裴慎温声道:“按理,赵十一是传旨百户,我原本以为来的是他,怎么是你来?”
石经纶恭敬道:“十一被派去督办采选良家子一事,无暇来见大人。指挥使特意着我告知大人几件事。”
说着,他一一重复道:“第一,廖美人、何婕妤有孕,御医把脉,只说有八成把握廖美人生男,何婕妤生女。”
裴慎毫不犹豫:“廖美人恐怕是活不了了。”婉贵妃深得陛下爱重,廖美人的儿子必定会抚养于婉贵妃膝下。
石经纶微微叹息,继续道:“第二,婉贵妃侄女林六娘及笄后至今尚未婚配,今年,林九娘、十三娘也要及笄了。”
提起婉贵妃三个字,裴慎面容平静,只眼带厌恶,冷笑道:“京中恐怕日日都有适龄子弟成亲,热闹的很。”
想避开婉贵妃的几个娘家侄女,除了守孝便只能成亲。守孝这招他用过了,况且若非时机巧合,寻常人也用不了,那就只能成亲。
“第三,云南巡抚傅济中派遣家仆携两罐黄雀银鱼拜谒林少保,傅济中被擢为南京大理寺卿,赴任途中死于镇远。”
裴慎点点头:“我在邸报上瞧见了。”林少保是婉贵妃之父,他的党羽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朝堂只怕又是风起云涌。后宫与朝堂扯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裴慎无意掺和。
便是要入阁,也要先外放攒出政绩,待到三四十岁再请回京,顺顺当当的做一任尚书,届时入阁,那便是既有资历,又有实绩了。
裴慎思忖后,沉声道:“你且告诉指挥使,就说裴慎巡盐御史任满回京后会再请外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