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引到手,沈澜即刻洗去脸上姜黄粉,又去了另一家估衣铺,穿着平平无奇的直缀,买了一身新的宝蓝襕衫。
沈澜身高约一米六五,穿上千层底布鞋,加上四方平定巾,看着约有一米七左右,在南方,这个身高的男子很正常。
这也是沈澜为何南下,却不北上的缘故之一。北人高大,沈澜这个身高颇有些突兀。
她虽肤色白皙,面部轮廓柔和,可她如今着襕衫,这是读书人的装扮,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肤色白皙极是寻常。
加上用高领中单挡住喉结,穿宽大襕衫遮掩纤细腰肢,弄了些墙粉遮盖已愈合的耳洞,刻意压低声音说话,昂首挺胸大踏步走路,如今的沈澜,看着便是个貌若好女、略有几分瘦弱的读书人。
换上新襕衫,略作乔装,沈澜直奔码头,挑了艘去往苏州的大型客船,验过路引,便登船直奔苏州而去。
这一晚,沈澜睡在狭窄的船舱里,隔着小小的窗户望出去,见外面朗月高悬,星子低垂,江面风烟俱净,水波溶溶漾漾。
看着看着,沈澜便轻笑起来,只躺在床上,放松了思绪,渐入梦乡。
第二日,雄鸡报晓天下白,沈澜吃过馒头,便打算去客船甲班上走一走。昨日,她挑船时刻意问过船工,这船上有几个着襕衫的士子。
刚出客舱,沈澜一眼便望见穿着襕衫的那几个士子在甲板上聚成一团闲聊。
其中两个虽穿着湖绸,可脚上的鞋却只是普通蓝布鞋。另两个锦衣银带,香囊玉佩,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
沈澜瞥了两眼,却未曾多言,只闲立望风景。
她立了一会儿后,那几个人中便有一人站出来搭话:“这位兄台,可也是去苏州府参加乡试?”
沈澜轻笑一声,她穿了这么多日读书人才穿的襕衫,又刻意露出不错的长相,伪装成一个稍显瘦弱,但样貌俊俏、气度斐然的读书人,要等的贵人终于来了。
沈澜转过身来,已然笑脸迎人,拱手道:“诸位兄台,小弟不是去参考乡试的,只是家贫,想往苏州府寻个生计罢了。”
这话倒是真的,苏州府是经济中心之一,格外繁华富庶,且机工万户,家家都有机杼之声,这意味有大量女性做工。一地但凡有大量女性参与劳动,民风多半不会太保守,且女性的地位也不会太过低下。万一沈澜女子身份暴露,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沈澜语罢,只苦笑一声道:“我原是沧州人,只是先考妣俱亡,实不愿意再耗在科举上。好男儿志在四方,听闻苏州府汇聚天下风物,便想着前去闯荡一番。将来若有功成名就之日,也好告慰先考妣英灵。”
这话条理清晰,明显是读过书的,还颇显豪气,同行的四个士子便不再怀疑。
他们四人原是同窗,虽年少便在外读书,但双亲俱全,闻言便有些怜悯。
其中一个颇为俊秀的士子开口道:“不知兄台贵姓?”
沈澜与他们通了姓名,序了齿。方知她在四人当中行三,最小的那个才十六。
也是,江南一地文风鼎盛,年轻些的士子十四五岁便下场考举人了。
最小的那个原以为沈澜生得俊俏,想来年岁也不大,正期待对方比他小,谁知竟还大他三岁,一时便怏怏的。
沈澜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笑道:“景弟,你还不知道年纪小的好处。”
李景纳闷道:“年轻有何好处?”
沈澜笑道:“年轻跑得快,先折秋桂来。”
众人一愣,霎时哄笑起来。
这打油诗泛着一股促狭劲儿,却又有祝贺他蟾宫折桂之意,李景自己也忍不住发笑。
一时间,空气里都充满着快活的气息。
全是十七八的年轻人,有个俊秀的即刻促狭道:“景弟年轻跑得快,为兄老迈不堪摘,还请景弟歇歇脚,先令秋桂入兄怀。”
这下沈澜也忍不住笑起来。
李景被调侃地羞恼,“惟学兄,你年不过十九,哪里老迈!”
杨惟学连忙摆手,正色道:“到底不如景弟年轻。”
于是众人又笑作一团。
年纪最大的王志全笑着指了指杨惟学,又指了指沈澜道:“杨惟学啊杨惟学,你怕是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杨惟学只觉这王览小兄弟颇为风趣,便道:“是极是极!只是目前我与览弟也分不出个高低来。”
说着,他目光在周围人身上不怀好意的转了一圈:“只等来日挑个好时候,再挑个促狭的对象,好在他身上一决胜负。”
“别别别!”周围人立时求饶。
沈澜便正色道:“小弟认输,惟学兄当得起江南第一促狭鬼之称。”
众人复又哄笑起来,杨惟学自己也笑得打跌。
闹过一出,沈澜与众人距离拉近,便想趁机问问苏州城内哪里的客栈安全、哪里的牙行可靠等等。
杨惟学自诩与沈澜惺惺相惜,便道:“览弟勿忧,为兄家在苏州还算有几分声望,届时指派个老仆带你便是。”
沈澜心喜,这便是撞贵人的好处了。八月秋闱,士子们回返原籍参考乡试,尤其是衣着华贵的子弟,俱是当地大族。
有了这些大族子弟照料一二,便不惧被衙役欺凌、恶少纠缠,办事也有人引路。
沈澜心喜,连忙道:“今日蒙杨兄恩德,来日若能帮得上杨兄忙,杨兄尽管吩咐。”
杨惟学见她颇为知恩,心里也畅快,便道:“览弟千里迢迢来苏州,为兄焉能不尽地主之谊?届时到了苏州,为兄带你去松鹤楼,好生祭祭五脏庙!”
沈澜拱手道:“若松鹤楼太贵,我便只能留在楼里洗碗抵债了。”
众人大笑起来,王志全指指杨惟学道:“那松鹤楼便是他家开的,览弟尽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