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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奴一直在偷偷想殿下,没有人知道。”
中秋吉日, 夜宴上成安帝封施婕妤为昭仪,钟粹宫增了份例,改了规制。
又过几日是八皇子珀哥儿的周岁宴, 成安帝着司礼监安排,在案台上放了文房四宝、金匙银筷、犀杯玉器等物, 给珀哥儿抓周。
珀哥儿穿着肚兜,咿咿呀呀还说不清话, 由奶娘抱放到案台前后茫然懵懂地望望施昭仪,“啊啊”地伸胳膊要抱。
施昭仪和奶娘弯身笑着催促:“珀哥儿,瞧那些哪个好玩,拿给娘亲好不好?”
珀哥儿摇摇晃晃地走回案台前, 手在一只白玉盏上停了停, 转而拾起了个颜色鲜艳雕了花的金匙,颠颠走向施昭仪要递给她。
施昭仪脸上带笑地接了,却不禁犹疑地悄悄看了眼成安帝。拿了汤匙, 恐怕会让陛下觉得珀哥儿日后会成个贪馋孩子吧?
成安帝却朗声笑了,抬手在珀哥儿脑袋上摸了两把:“知道挑贵重的给你, 往后是个孝顺孩子。”
施昭仪忙笑道:“全赖陛下孝心感念,臣妾是沾了陛下的光。”
汪符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施昭仪自知失言, 脸色微白两分,忙从桃月端的茶盘上端了杯盏,朝成安帝面前奉上。
成安帝听了施昭仪的话,脸上并无什么变化, 只是没理会施昭仪的动作, 照旧捏着珀哥儿肉乎乎的小拳头逗弄, 珀哥儿咯咯笑不停, “啊啊”地朝案台伸手,还想拿东西给他。
出月到了重阳,往日原本没多少人会来拜访的慈宁宫前来了不少宫妃,但最终如净嬷嬷只让姚昭仪和楚言枝进去了。又过片刻,成安帝下朝后带了东西来,几人坐在一处,吃着暄白香甜的重阳糕。
重阳糕上抹了年嬷嬷做的桂花蜜,成安帝尝后亦赞不绝口。楚言枝倚靠着他,一会儿同他说话,一会儿又逗荀太后开心,一来一回成安帝与荀太后之间的话便多了。只是荀太后精神不大好,留他们小半个时辰后,又推说困倦疲乏要歇下了。
成安帝临去前,荀太后忽在后添了句:“皇后有段日子没来看哀家了,听说她身子不太爽利。你们年少夫妻相持到今天,实也不易。多去看看她吧。”
荀太后甚少主动与他说话,成安帝听后笑容一顿,默然点头,带着姚昭仪和楚言枝一起走了。
成安帝并不愿意想荀太后的交代。自年后他不知去坤宁宫去了多少趟,还守着太医亲为孟皇后看诊,她却始终不肯露几个好脸。再好的耐性,也该磨没了,何况他是帝王。
虽然如此,荀太后有一言没错,到底是年少夫妻。成安帝走了两步,忽然望着高悬的秋日叹了口气。
楚言枝的手还被他牵着,她望了望成安帝的脸,停下步子道:“父皇,去看望看望三姐姐吧。”
姚昭仪在旁轻声道:“今日重阳,皇后娘娘心中定也记挂着太后,只是因故不能亲至。臣妾和枝枝也能替陛下同她说说太后近日的情形。”
成安帝随手拨了拨楚言枝的额发。是啊,今天是重阳,她心里定然更加放不下远在四川府的家人。
“既然枝枝想念三姐姐了,父皇就带你去看看她。”成安帝笑着将她抱起,走到帝驾车辇旁,带她同坐往坤宁宫的方向去,姚昭仪的车辇跟在后面,她临时又拨了两个腿脚快的小太监跑回长春宫带一盒年嬷嬷现蒸的重阳糕来。
楚言枝跟在成安帝身后走进了坤宁宫,她抬头望着四面通透的棂花槅扇窗,想到自己去年第一回 来的时候,连细细端详这上面的雕纹都不太敢。如今她虽然敢了,心里却也不见有多少欢喜。
孟皇后所居的东暖阁内有一股熟悉的苦药味儿,楚言枝心头一紧,转头看见珠帘所隔的内间榻上,孟皇后正倚着迎枕望着外头白茫茫的日光。楚姝手里端着半碗药,同她一起望着。她分明没去搅弄汤药,那白瓷汤匙却与碗沿碰出了细弱的颤叮声。
听到通传声,楚姝转看向珠帘之外,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瞪着,楚言枝隐约从中看到了无声的愤恨与愠怒。然而等宫婢将两边珠帘撩开后,她眼里又带了笑,仿佛刚才所见都是她的错觉。楚姝侧头问成安帝:“父皇看过皇奶奶回来了?”
成安帝微绷的神情在看到笑如花般的女儿后软和下来了,他自然而然走进来,坐在汪符搬来的椅上,看向她手中已经凉透了的药,再看孟皇后,她已在他靠过来的那一刻将身子转回了床帐之内。
“你七妹妹说久不见你,想你了。”
楚姝放下药碗,让阿香快去将底下行礼的楚言枝扶起,等她坐下了才笑着递了杯茶去:“哪有长久不见?珀哥儿的周岁宴上,我们不还一处玩呢么?分明是七妹妹忘了。”
楚言枝两手捧着茶:“约莫快一个月了,如何不想?”
楚姝笑吟吟的,只没接话。
姚昭仪朝孟皇后行礼,片刻后,孟皇后摆手示意她起身。姚昭仪走近,细心地为她将垂落的被角提了一提,整平迎枕褶皱后,才柔声同她说话,提起慈宁宫诸事。
听闻荀太后挂念自己,孟皇后果然有了情绪变化,招来碧珠将两份经书拿来,交给姚昭仪,托她回去的路上,顺道将这超度经文递交给如净嬷嬷,请荀太后帮忙供奉佛前。
姚昭仪接下应允,这才退坐到一旁。
成安帝的视线在那两份经书上落了几落,探身轻轻握住了孟皇后交叠于腹前的手。孟皇后下意识要挣出,然而久病之下,她连这点力气都腾不出了。成安帝摩挲着,语气微轻:“……瘦了许多。”
帝后相顾无言,孟皇后闭了闭眸,似有泪光从她眼角滑出,孱弱地横过鼻梁浸入枕下。
“千般命,天自定。阿妍,你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孟皇后依旧不语,抬起另一只手硬要将他的手褪下。
成安帝一手拢住她两手,稍用力按了按:“孩子们都大了,三年之选也从今年起停了。你我自幼的情分,难道真要到老时,反不能安生白头吗?”
孟皇后气息微哽,成安帝神色更软:“知你记挂亲朋,朕几月前就已令东厂去接你那两位侄孙过来了。只是他们都同珀哥儿一般大的年纪,受不得远路颠簸,来得就慢些。如今约摸着已过黄河了,最晚不过年后,定能接他们进宫来……”
“你既知他们年岁小受不得远路颠簸,为何非要他们过来?”孟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早不顾忌是否有外人在场,挣扎起半身含泪瞪视着成安帝,“自幼情谊,自幼情谊……你我之间,若还有情谊在,怎会相顾却不相知。”
成安帝脸色沉了几分,但看她这般病弱之态,不忍与她计较,宽和道:“你想见孟老夫人,还是想见你那两位兄弟?孟老夫人年事已高,比之侄孙更经受不住路途,两位国舅虽心中惦念你,但仍不敢违背祖制。朕是没了法子,才让你大侄儿带两个侄孙过来瞧你。阿妍真不明白朕的心意吗?”
孟皇后垂下眼眸,缓缓躺靠回去,却只微声道:“……陛下,阿妍累了,想歇歇。”
成安帝面色几转,才终于肯放了她的手:“那你好好歇着,朕过两日再来看你。”
孟皇后侧身朝里,由碧珠和楚姝重新提上锦被后,缓缓闭上了眼。
姚昭仪和楚言枝皆起身,跟随成安帝出了慈宁宫。
成安帝好似忘了还有她们,一路出殿坐上车辇,甚至忘了吩咐汪符去哪。汪符朝后面的姚昭仪弯身示意后,便让人抬着回乾清宫了。
一直等车辇拐进西六宫,始终沉默着倚在姚美人怀里挑弄她指甲玩的楚言枝才闷闷道:“娘亲,看到皇后娘娘和三姐姐这样,我就想起去年我们在重华宫……皇后娘娘为何会与父皇吵成这样?因为见不到家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