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不会太重,辛鞘心里有分寸。”
“嘶,那您也该去关心关心嘛。”
辛恩喝了口茶:“被踢下台的人多了去了,我还要一一去关心不成?”
知道辛恩素来不怎么会聊天,董珏轻啧一声,干脆双臂枕脑,打算晒着太阳睡一觉。
然而等他堪堪入眠,整场赛事竟已结束了,主持赛事的指挥佥事将入选名单奉上,辛鞘的名字赫然列在最前。
结果毫不意外。往后翻了翻,还好,辛鞍这些年练得也还算过得去,最后几行也有他的名字。
底下那些锦衣卫校尉们高兴得跟自己升了官儿似的,围拥着辛鞘,托着他的身体把他往空中一下一下地抛甩,还热烈地谈着等过几日闲了,要不去哪个酒楼喝一杯。
辛鞘长大了,已经是能喝酒的年纪了。
狼奴听了他们的话却不肯,被抛着往前行了几步后,就不大乐意了,一个利落的翻身站起,脚尖在其中一人的手掌微微接力,旋即一跃飞身至看台上,亮着眼睛站到辛恩面前,又立刻将自己的衣服整了整,朝他单膝拱手于眉前行礼:“师父,辛鞘赢了。”
那边辛鞍拖着条刚包扎过的腿上来了,愤愤瞪他一眼:“好大哥好大哥,叫你这么些年好大哥,你就不能下脚轻点嘛!”
狼奴眨眼:“很轻了,没踢断你骨头,也没踢坏你脑袋、踢丑你的脸。腿是你自己摔伤的。”
“谁让你把我踢那么高的!换谁从那么高地方不得摔残啊……嘶,爹你捶我干嘛!我实话嘛!”
辛恩瞥他一眼:“你轻功还比辛鞘多练两年,但凡有他一半好,也不至于被他踢飞的时候稳不住重心,找不到着力点翻身起不来。”
辛鞍不服气地揉了揉被亲爹锤了一记暴栗的脑袋,哼哼两声,翻着白眼对狼奴道:“喂,大哥,恭喜你了,总算不用日日夜夜掰着指头算回家的日子了。哼,一天到晚身在曹营心在汉……”
狼奴期待地仰起脸,望向辛恩:“师父……腰牌。”
辛恩已在指挥佥事递来的名帖上写下了狼奴的名字,盖了章,而后将这封金面素装的名帖递给他,笑道:“腰牌还要再等至少半个月,吏部他们着人去做总得要点时间。”
狼奴眼里的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些,他眨动几下浓黑的长睫,乖乖双手接过了名帖,朝辛恩磕头:“谢师父。”
辛恩让他起身,他犹豫了会儿,视线落在地面自己的影子上,轻声道:“师父之前说,辛鞘今年帮忙办了五个任务,都办得很好,要奖赏我的……师父,今天带我回家好不好?”
想到回家,他右侧颊的笑涡明显了几分,有些赧然道:“奴要告诉殿下,奴终于可以永永远远陪在她身边了。”
听到这话,辛鞍笑嘻嘻地嘲笑他:“大哥,你偷吃了多少块狗皮膏药啊,黏死人了!”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杜颂摇了摇头。
赖志诚摸摸下巴,冲狼奴皱眉道:“你跟你师父学了这一身好功夫,就不能多点出息吗?”
狼奴不明所以:“保护殿下是狼奴最重要的事。”
辛恩也很无奈。作为师父,他当然希望狼奴能够凭这一身好武艺多做实事、造福百姓,或者至少给他自己谋一份好前程。只做七殿下的侍卫,实在大材小用了。
可同样也是作为他的师父,辛恩不打算插手他的未来。当初他收他为徒,并不图他什么,既不图他如何回报自己,也不图他对这黎民百姓如何帮扶。就图一个不浪费习武的好材料。
如今一身本事尽传于他,便相当于让他多了无数个选择。每个选择都有意义,从不同视角看,各自有高低。但只有他乐意,这高低之论于他而言才算有意义。
他父亲老定国侯已经带着萱儿从济州那边过来了,应当中秋就前能到京城。届时他会让父亲再指点辛鞘一二。
“吃过饭吧。”辛恩扶他起来,“回去换身衣裳,收拾收拾。”
狼奴捧着名帖起身:“谢谢师父,我催刀疤余做饭去!”
“喂,喂!大哥你真不管我啊!”
狼奴一闪身就没踪影了,辛鞍拖着条瘸腿别说追了,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董珏被这动静吵醒了,收腿起身,负手在后老神在在地绕着辛鞍走一圈,逗他:“辛小公子,您这样子可别被隔壁裕平伯家的小姐瞧见了啊。”
辛鞍瞪他一眼,脸微红:“……瞧就瞧见了呗。男子汉大丈夫,习武受伤常有的事!”
自被辛恩收为徒弟后,狼奴就从原来那个小矮房子改住到了离辛恩值房近些的后院小屋。小屋虽然不大,但处处收拾得干净整齐,窗子时常开着透气,桌面不落一点灰。
他去水房打了热水来,刚把门窗关上,脱衣坐进浴桶里,外头那些吃完饭的校尉们来敲他门了:“走啊狼奴,哥儿几个可把珍藏好些年的美酒都拿出来给你庆祝了,洗什么澡啊!”
狼奴被水汽蒸得脸都红了,抽出湿漉漉的胳膊用内力一挥,“嘭”一声,离门最近的那只双开门黄梨木柜子挡在了门前。他冲门外喊道:“……不去!酒气熏人,殿下不喜欢。”
外头几个趴门上的校尉被这动静一震,忙退远了好几步,一个个嬉皮笑脸:“不去就不去,挡什么门!还怕我们偷看你洗澡不成?多大的小子了,羞什么羞嘛。”
狼奴被说得脸更红了,洗得脸上身上各处淋水。他鼓着脸沉声道:“不要你们管。”
洗完澡,狼奴拧干头发,换上昨晚就已经准备好要穿上回去见殿下的衣裳,把桶里的水提去倒了。洗完衣服,他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晒着头发认认真真地给光溜溜的木奴穿新衣服。
他这些年只要有空了就练绣技,木奴的衣服也越来越漂亮了。有一回他走在街上要去打木料、挑剑器,一个小孩儿拽了他的衣摆,问他小木偶的衣服哪里买的,她也想要。
狼奴骄傲极了,说不卖,他只给殿下和木奴做衣裳。
很快,他就能天天待在殿下身边,保护她、陪着她,给她做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和小东西了。
狼奴给木奴系好衣服,洗完澡后脸上的热意还没完全褪去。
这几年他虽然回去的机会少,但已经将长春宫乃至皇宫各处都摸得很熟了……就算夜里殿下不愿意带他进兰心阁里守着她,他也能随时随地悄无声息地出入,不被任何人发现。
等头发晒干了,狼奴也不带别的东西了,只带着木偶跑去找辛恩,然后两人一起骑马至承天门前进了宫。
辛恩能同意带他进宫,也是因为他自己有些事要去处理,两人在路口分别,照旧约定于酉时在承天门汇合。
狼奴一路奔至长春宫,根本等不及小太监去通传,一跃便跃至兰心阁门前,红着耳朵朝里面喊:“殿下!狼奴得第一名回来了!”
然而兰心阁内动静乱糟糟的,一时竟没有人理会他。
狼奴隐约闻到空气中有一抹极淡的血腥气,心头猛地一跳,立时从窗子直接跳进去了,紧张地撩开珠帘要往里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