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僧 第35节(1 / 2)

月中僧 再枯荣 2832 字 6个月前

当夜趁着玉朴往她屋里去,她梳妆打扮一番,把炕桌上的昏灯挑明,目光娇得可怜,“你去同太太说一说吧,还将虔哥送回来我自己带。太太跟前那么些琐碎的事情,哪里还经得住这半大的孩子吵闹?”

    玉朴盘着腿在对过看书,将头抬起来睇她一眼,“她不怕吵闹就随她去,况且我见她将虔哥照料得很好。她是太太,就连我也要给她几分面子,不好去驳她。”

    他是个很讲规矩的人,唐姨娘跟了他三年,多少知道些他的脾性,不好在多言。她将银釭往他那头推了推,他抬起头来,阖上了书,“她那个人,有时候虽然讲话不中听,心眼倒是不坏。”

    唐姨娘在失落里柔顺地笑笑,“我晓得。”

    玉朴便将胳膊肘撑在炕桌上,托着脑袋看她。她的确生得出挑,眉似新月,脸如初桃,怪道给那萧内官看上。

    奈何官场上送礼送得十分讲究。不能明着送,明着送显得送礼的人谄媚,收礼的人贪婪。何况他这等清流文官最受名声所累,一旦给人知道他奉承太监,在京中哪里还抬得起头来?

    亏得家中还有霜太太,他日将唐姨娘送回南京唐家,再拖唐家暗里将人送给萧内官,人家议论起来,只当是正头太太吃醋,背着他打发了小妾。

    横竖累不着他的名声。他歪着眼,笑意慵散,“等回了钱塘我同她说说。不过她未必肯听我的,她那个人脾气上来,泼妇似的。”

    窗外黑沉沉的,唐姨娘的眼里却又点起一星芜杂的希望。他去说恐怕更要将霜太太得罪了,可她就这么个儿子,情愿冒着得罪人的风险。

    做人小妾的就是这点不好,并不是嫁了个丈夫,而是嫁了对夫妻。在大事上,人家才是夫妻同心,共荣共辱。

    就连琴太太那样的,即便是大老爷没了,她也得周全着一家子的体面。

    因次日要回钱塘,这日晨起,琴太太叫了月贞来屋里,说是有事吩咐。

    月贞估不到什么事情,赶着梳洗了到那屋里。琴太太在榻上吃早饭,岫哥与元崇在底下圆案上由奶母伺候着吃饭,连那蒋文兴也在椅上坐着,身旁的小几上也摆着几个碗碟。

    见月贞进来,蒋文兴忙搁下碗起身打拱,“贞大嫂。”

    月贞稍稍福身还礼,琴太太将她叫到榻上坐。近来琴太太喜欢热闹,常将两个孩子叫到屋里来,她歪在榻上瞧他们玩闹,小孩子静不住,似乎将她的心也吵得有些火热。

    她笑说:“明日就要回去了,我请你文兄弟来问问孩子们的学业。亏得你文兄弟费心,两个孩子现如今认得了好些字。”

    蒋文兴道:“都是小侄分内的事。”

    他因要跟着回钱塘,他姐姐特地赶着给他裁了身竹青的直身,穿在身上愈发衬得人温文尔雅。月贞眼睛在他身上溜一圈,笑着客套,“多谢文四爷。”

    落后蒋文兴并孩子奶母辞将出去,留二人说话。琴太太捧着碗,在炕桌上几个精致的碟子里挑挑拣拣,吃得没滋没味,索性搁住碗,“月贞,明朝家去了,有件事你去向三位姨娘交代一下。”

    月贞冷不丁想起来,大老爷还有三位姨娘留下来。

    琴太太漱了口,拈着帕子蘸嘴角,“头先问她们,倘或愿意回娘家去嫁人就叫她们各自回娘家去,谁知她们又都不情愿回去。不想回娘家也罢,好歹是老爷的人,李家也不会缺她们饭吃。只是不好再带回钱塘去了,钱塘那地方人多事杂,为生意上的事,进出家里的生人多,保不齐哪只眼不到,就出什么岔子。”

    她虑得周到,人想不到的她都想在了前头去,“她们又都年轻,难保的事情。要是真出了什么乱子,传出去,不单是咱们李家外头体面难保,就连你们这些奶奶姑娘也跟着难做人。你去传我的话,叫她们不必收拾行李了,家里的东西,等咱们这里回了钱塘,再打发小的给她们送过来。叫她们在乡下安分守己,月份银子还照钱塘的规矩,每月晁管家晓得发放。”

    月贞略显茫然,“叫我去?”

    琴太太继而笑道:“你是大奶奶,这家里的琐事迟早都是要交给你,现如今就学着料理吧。我近来有些精力不济,累得很。”

    “是,太太。”

    琴太太目光鬼魅地望着她出去,旋即冯妈坐到榻上来,“只怕那几位闹起来大奶奶降不住。”

    琴太太轻飘飘地道:“月贞这孩子是小门户出来的,哪里都好,就是不会摆架子。叫她学着端端威势,才是咱们家奶奶该有的样子。”

    冯妈有些弄不明白,这威势真日渐端起来,往后岂不是更不好拿捏?

    琴太太睐她一眼,哼着鼻管子笑一声,“月贞面上瞧着乖,你看她同芸娘巧兰两个坐在一处的时候,跟她们一个样子。其实不一样,她把脑地低着,其实一对眼睛在底下转得机灵得很。她什么都懂,就是什么都不改。”

    冯妈益发蒙头蒙恼,“改什么?”

    “改什么……”要怎么说才恰当呢?琴太太身子歪一歪,斜眼望向窗外。

    她无非是要月贞改掉那一线秋阳般的烈性烂漫。倒不是那样不好,只是太灼人的眼。她嗟叹一句,“我也是为她好,她那个性子,少不得要吃亏。”

    月贞哪里知她这番“苦心”,到廊下方回过味来,琴太太这是把个得罪人的差事交给她去办。

    谁不想到那花醉灯迷的钱塘去,怎甘留在这冷冷清清的乡下。

    果不其然,三位姨娘一听这话,当即变闹在一间屋子里,将月贞团团围住,又哭又嚎,“大奶奶,这话怎么说的?留我们在这里做什么?这里山高水长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岂不是放我们在这里等死?大奶奶,你去跟太太说一说,还带着我们回去,我们在家,好歹是个帮手啊。”

    “就是呀贞大奶奶,我们膝下虽然没孩子,可在家里帮着照管些家事还是帮衬得上的。况且没道理,这老爷前脚才走,你们就不管他留下的人了!”

    “我要到老爷坟上问问他去!到老爷坟上哭他去!”

    这三人嚷得月贞耳根子发嗡,偏着脑袋让一让,“这是太太的意思,我不过是传她老人家的话。您三位在乡下也是一样吃穿,月份银子也同从前一样,还有哪里不自在?”

    三人还不甘愿,撒手怄气坐到椅上去。其中那桂姨娘直拿眼乜月贞,“你贞大奶奶话说得到简单,敢情不是你留在这里。你瞧瞧这地方,连个戏班子都没有,要听戏,还得到县上去请。天一黑就是孤灯照孤月,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有什么趣?”

    月贞勉强道:“在家也是一样的。”

    那桂姨娘怄得将拈帕的手狠狠一甩,“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日子叫你贞大奶奶来过一段试试看。”言讫顿了顿,软下脸起身扯月贞,“贞大奶奶,太太疼你,你去帮着我们说一说,还叫我们跟着回钱塘去?”

    月贞没奈何一笑,“我哪里有这样大的脸子?您几位不是作难我嚜。既不想留在这里,那时候要放你们回娘家,你们怎的又不愿意呢?”

    说话坐到榻上,抬眼将三人一睃,见三人面露哀色,月贞立时便懂了。

    还能为什么,不过是家里穷,或是她们自己不愿意回去吃糠咽菜,或是她们娘家人全仗着她们接济着过日子。真回去了,形同又落回鸡窝。

    月贞心里不免唏嘘,她放柔了嗓子,苦心劝慰,“这里尽管清静些,好歹不缺衣少食,不是一样过日子么?”

    桂姨娘也欺她门第不好,一把窜起来指着她冷嘲热讽,“你倒是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试试看,我看你熬不熬得住!简直没道理,你才进李家的门就克死了大爷,也是守着寡,怎的不叫你留下?怎见得你在钱塘就是肯踏实的?”

    陡地说得月贞脸上倏红倏白,心虚得怒从胆边生。但要叫她仗势压人,她又做不到。

    何必呢?不过是三个可怜人对一个可怜人,其实她同她们没什么两样。

    她陪着笑脸哄她们,“您几位权当在这里休养段日子,等大老爷的麻期过了,我再向太太求求情,还接你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