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僧 第63节(1 / 2)

月中僧 再枯荣 2998 字 6个月前

月贞只是陪着笑,在这里又坐了会,便辞回去那边宅里送章家的人。午晌果然下起雨来,下得不痛快,像谁闷着在哭,眼泪断断续续,有一时无一时的,想起来落几行,想起来落几行,多数则是在发呆。

    那伞打也不是,收也不是,叫人左右为难。月贞是个利落的人,索性不打了,搀扶着她娘登舆,嘱咐赶车的小厮,“慢一点,老太太经不得颠。”

    老太太在车里听见,心有所触,撩开帘子嘱咐她,“你得空就回家来瞧瞧。”

    彼此都知道是句客气话,哪有出了阁的姑娘常往娘家跑的?但也足以抹平这几日的不愉快。日子不就是这么回事,哪来那么些大奸大恶,大仇大恨?

    月贞倏起些离情别绪,立在车前蘸了蘸眼睑,向她娘微笑着点头,“嗳,您在家要常保养身子。”

    随着章家人这一走,更是心淡意冷。一场生日,不过刚过去几日,竟如同过去了一年,已经寻不到任何簇锦团花的痕迹。恐怕是连日阴雨的缘故,花是常开着,却是稀红疏影,处处风景都显得萧瑟。

    再然后,连芸娘也要走了。

    月贞去屋里送她,流露出难舍的表情,那份难舍里是否怀有对别人难舍的成分,她自己也分不清。

    不过她懒得再去较这个真,只全盘算在芸娘的头上,在榻上直长吁短叹,“你这一去不知几时才回家来,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是无趣。”

    芸娘一面指挥着丫头们收拾细软搁到马车上去,一面掉过眼来睇她,“我又不是不回来,不过几个月的事情。你瞧你,就像我要死了似的。”

    几个月,月贞想想都觉得漫长。只好无奈地笑。笑一会,趁屋里没了人,搭过脑袋问她:“这孩子生下来,你打算好怎么安置了么?”

    芸娘向窗外望望,谨慎地低着声,“等我到了庙里再同缁宣商议,在家总不便宜说话。”

    “霖二爷还不知道你要到庙里的事情吧?”

    “谁理他?”芸娘笑得有些轻松,“还不知道他几时从南京回来呢。横竖回来,家里人自然会告诉他我到庙里祈祝去了。倒是我走了,太太就只盯着你了,你要留着神,可别出什么岔子。”

    说得月贞心陡地跳一下,“我能出什么岔子?瞧你这话说得。”

    芸娘把她的手安抚一下,“我的意思是,你办事别出什么岔子,太太眼下是喜欢你,出了错还喜欢喜欢就另说了。”

    原来说的是家务上的事,月贞慢慢松缓下来,又想起来问:“你带去的丫头是哪个?”

    芸娘向窗外递着下巴,“喏,秋雁。”

    月贞跟着望出去,只看见个纤细的背影,挽着包袱皮,捉着裙,正由场院里往院门处走去。

    她想起来,这秋雁也是芸娘的陪嫁丫头,年十六,不大爱说话,往日逢她来时,这丫头只端茶递水,凭她们说什么她也不来搭腔,只老老实实地退守一旁。

    “可靠么?”月贞噘着嘴道:“你虽然说是闭在禅房里,可终究难避她在跟前,你那肚子大起来给她瞧见怎么好?”

    芸娘笑道:“我都想好了,等到庙里,过几日我就许她的假,打发她去瞧她爹娘。她十岁时给她老子娘卖到我娘家当丫头,一年到头难得见上一面。我许她回家去,她正巴不得呢。”

    月贞想想也是,又嘱咐她几句留神当心的话,便将她送出府去。一路上挽着她,心里是有些惨然的,也为送她,也为送别的人。

    门前果然是两辆车马,来来往往的,都是搬送芸娘的东西。后一辆马车只是冷清的停驻在那里,了疾一向孑然来去,最多的细软,也就是两件衣裳,装在个包袱皮里。

    霜太太嘱咐丫头悉心搁到车上,拉着了疾在车前,几番叮咛,都是老生常谈了,无非是要他常回家。

    月贞从前听着,心里是有些同霜太太一样的盼望的。此刻又听见,几乎在心里立刻就有了断定——他是不会回来的。

    所以她看也没看了疾,待芸娘登舆便折身进了大门。身后是晴岚暑回,又一度盛夏了。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迷归路(六)

    南屏山的风倒凉快, 凭阑望出去,山水重重, 西湖掩映在林间, 一块一块的,像跌碎了的翠玉。

    因怕香客来往人多眼杂,了疾特意将精舍底下那两间屋子腾出给芸娘与丫头居住, 本来还有些有些忧心芸娘住不住得管,想不到芸娘倒自得趣味,无事就这里观山望水。

    肚子一日塞一日大起来, 亏得还有衣裳遮掩,再过些日子, 只怕再大再宽的衣裳也遮掩不住了。住了几日后,芸娘便将那个叫秋雁的丫头到跟前来吩:

    “我明日就要为岫哥闭门祝祷, 每日饭食都有小和尚们送来, 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不如我许你些假, 你趁这空回家去看看你的爹娘。”

    秋雁听见自然高兴, 面上却推辞, “奶奶到这里来就只带了我一个人,连我也走了,要是奶奶有什么吩咐,连个听差的都没有。我还是就在这里候着吧,奶奶只管祝祷, 有什么话喊一声,我就在那边屋里, 听得到。”

    “你这丫头倒懂事。可我实在也没个用人之处, 何必把你绊在山上?”

    说话间, 芸娘慢慢坐下来。如今起座已稍有吃力,她生怕人瞧出来,坐下后便要将榻上的靠枕抱在怀里,“再则说,你也该说人家了,我没空替你打算,你爹娘也要为你打算,只怕这时候已在打算了。你只管回去,正好仔仔细细拣个好人家。”

    那秋雁虽然话不多,却是个眼活的。到了山上不比家里,芸娘因放下些心神,就偶然有个露马脚的时候。秋雁瞧在眼里,心里有些起疑,却从来不问不说。

    她的眼瞟过芸娘的肚子,芸娘便不自在地将枕头抱得更紧了些。芸娘也知道她恐怕有些疑惑,好在这不是个多嘴的丫头。因此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

    芸娘使唤她抱了头面匣子来,从里头翻出只老银镯子套在她手上,“事情成不成的,我都先送一份贺礼在这里。你去吧,别白白耽误了青春。”

    秋雁心下明白,这是份赏,奖她不多嘴。她自然没好再多说什么,回房自去收捡细软。

    这头刚走,那头了疾就进了门来。因不放心的缘故,他晨起往大慈悲寺去之前,总要到房里来瞧瞧芸娘。

    芸娘起身去倒茶给他。他看一眼她的肚子,嘱咐了两句,“等关了山门,二嫂可以出屋子走动走动。总关在屋里,把人也闷坏了。”

    芸娘不放心,怕给人看见传回家去。她搁下茶碗在屋子里慢条条地转几圈后,扶着个肚子坐到榻上,“你看我在屋里也是一样转。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了疾待要走,又想起什么,在杌凳上坐下来,“缁大哥说今日打发人来传话,说是请了个可靠的大夫一并上山来瞧你,大约午晌便到。”

    芸娘点头谢他,见他还坐在那里不走,就温柔地笑了笑,“你是还有什么事情么?”

    问得了疾低下头去,默了一阵,才问:“文表哥那个人,二嫂与他来往得多不多?”

    也将芸娘问得无言,脸上泛起红来,“从前,都是靠他递信。不过他只把信给岫哥,叫岫哥给我,我和他倒是没多说过什么。怎么,你有事情找他?我听你缁大哥说,那个人有些不可靠,我倒是不大清楚。”

    了疾原是想探听些蒋文兴与月贞的事,又想芸娘未必晓得。月贞那个人,虽然胆大,却心细,和人再要好,也不见得会将这种秘事与人说。

    他那时候叫她等一等,尽管月贞嘴里说“不等”,他也觉得大概是有些负气的意思,他这里仍然一头打算着。恰巧师父前些时候有信传回来,说是不日归山,他便想着了结了佛塔之事,等师父回来,再与他商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