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公主传信南陵王,请南陵王自南陵紧急抽调官员赶赴原南。再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请内阁早日安排新官赴任。时间紧迫,各州各县有能吏干将者,可先行提拔,配合调任官员管辖。”张湍匆匆拟出对策,“人手不足,可暂且压下州内官职,先就县官填补,若仍不足,可一人分管多县,暂且稳住前期,只要撑到朝中派官就任即可。”
态度诚恳,近乎哀求。
她顿了顿,低声吩咐次狐:“去熬药。别让他死了。”
作者有话说:
1帝钟:帝钟是道教重要法器,用于道士作法。又名三清铃、法钟、法铃、铃书。就是手摇铃。
2气得湍都忘记自己是从谁床上爬起来的了。找南陵王,一是因为离得不算远,二是对七哥有点了解,如果阿僖真的杀湍,七哥来得快也能控制一下局面,坚持到朝廷接管收拾。
? 第52章
后院灶火烧起,御医御厨一同烹药煮汤。
秦峦、楚净等人昨夜欲见张湍,却因其伤病昏迷,被次狐拦下。在门外等候一夜,终于守到人醒,众钦差又急急围上前去求见。
赵令僖在院中用早膳,山中晨起的清新气息被浓重檀香与苦涩药味盖住,稍显湿闷,闹得她没什么胃口,兼之听着一群人絮叨觉得心烦,就将人放进屋去。
勺子捏在手中,一勺粥反反复复地舀起放下。
院中药味愈发浓郁,尽是备?????给张湍的,治病疗伤吊精神。她默许御医取用那些自宫中带出的名贵草药,一锅锅煎着,一碗碗送进屋去,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一碗粥被她搅得没了模样,直到凉透都没喝下一口。
她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四州二十三县涉灾,死去百万余人,合省官员却串通一气瞒下不报。账目虽平却不合常理,做出这般账目,原南上下绝无人能独善其身。即便依张湍所说按律判罚,单死伤百姓隐瞒不报一项,他们也绝逃不过极刑。
她没有做错。
官场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盘根错节,纷杂难解。就该快刀斩乱麻。她既不想听那些官吏狡辩之词,亦不容许他们多活一日。
汤匙被她丢下,撞上碗壁,叮一声响。
“公主尝尝这个。”次狐先前看她没有胃口,叮嘱御厨做些爽口的菜式,这会儿菜已做好送来。
筷子递来,她提筷夹了少许,是酸口凉菜,清爽解腻,带着山中独有的清芬,化去院中争先恐后闯入鼻息的污浊混气。两筷野菜入口,她稍舒心些许。次狐又送上小碗温粥,哄她喝下,填个半饱便不再吃。
“可算见到公主笑。”次狐轻笑着整理盘盏,交由仆役收起。
左右闲来无事,她带上次狐往清云观四周闲逛散步,避开院中久久不散的檀香药味。漫步山林之间,她突然好奇问道:“出来一趟,我是不是越发好欺负了?”
“公主何出此言?天底下,哪个敢欺负公主。”
“张湍竟敢说我愚蠢。”她又恼又笑,“我竟还放了他。”
“是公主仁慈。昨夜还忧心观里床太硬,张大人身上有伤躺着不舒服,准了他在您床上歇息一夜。”次狐提起她的裙摆,随她踩上满布青苔的石阶。
她有些无奈,却消去恼意:“他一贯不识好歹。”
“这事倒也全非张大人的错。”次狐柔声道,“张大人离京办差,比不得公主威望,办事自然束手束脚、畏首畏尾。他是不知道,有公主您在,差事办得好与不好,皇上都不会为难他。他是被吓坏了,这才口不择言。”
她蓦然笑起,偏头看向次狐,转念一想又道:“他可不像是个胆小的。”
“以他冒险下山给公主报信来看,确实不像胆小。”次狐温笑两声,“可见还是要有公主为他撑腰才行。今晨奴婢斗胆听了几句,张大人是怕原南没有官府管理会出乱子。公主不妨帮帮张大人,让他也能安心些。”
“他骂我,我还要帮他?”
脚步停下,静看山间。远处山岚未散,云雾缥缈,挂在苍青碧绿之间。张湍纵马下山时,或许就是在这烟霭之中穿梭——到底是一心念着她的。她轻叹一声:“本是想让他安心养病,结果他自己怕成这样,再这样急上一阵子,怕要没命。走吧,回去瞧瞧。”
?
后院房中,张湍吃过伤药,再饮参汤,吊起精神应对着眼前一众同僚。
钦差使团一行人中,数他官衔最高,皇帝亦下圣旨,此行一切事宜由他做主。秦峦等人着急上火,等着他来拿个主意。可见他衣襟带血,面色苍白,众人急在心里、急在脸上,却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
最终是秦峦看他稍有些精神,方连连叹息着道:“本以为你能劝劝公主,昨夜想来寻你,却被公主的人拦了,至今才见到你。现下人已经杀了,这事儿捂不住。可该如何是好?”
“还有些人或可一救,我尽力而为,能劝则劝。若劝不下,得做好打算。”张湍咳了两声,仍有血沫堆上嘴角,却顾不得仪容是否整洁,抬手潦草抹去血沫,向众人虚礼了礼,随即道:“二位吏部同僚,烦请将原南官场众多官吏的履职经历、升迁过程,尽快整理出来。切记,着重那些与朝中大员、别省封疆、陵北官场关联较深者。”
随行吏部官员面容苦涩,摇首回道:“张大人有所不知,原南官场有几位重臣,是太子举荐提拔上来的。不瞒大人,内阁刚定下钦差人选,太子便召见了我二人,叮嘱我们要秉公办理。”
“无论是谁,只管整理成册,依着轻重缓急排好。”张湍亦是苦笑,转向楚净道:“烦请楚大人将原南未涉灾情州县官吏稍作梳理,若有能吏干将,可堪重用者,亦整理出名录。着重看其籍贯及过往功绩,德行押后再议。”
楚净明白,几十名官员命丧宣禹山上,原南即将步入风雨飘摇之局,当务之急是用能臣干将稳住局势,德行操守只能暂且退居次位。
“另需四位同僚,分往四州府衙,暂且稳住衙门。”张湍抬眼扫向众人,虽都只有依稀轮廓,却仍不难依其身形衣着辨明身份:“我会向内阁及南陵发出急递,请朝廷尽快委派官员赴任,另请南陵王自南陵省调派官员暂时补缺。但在调任官员就职之前,各州只能暂且仰仗诸位。这是份苦差事。”
此刻送急递自南陵调派官员,从宣禹山出发至南陵王府传信,昼夜不停亦需至少四日光景。而此时调任官员,无吏部调任文书,又有靖肃公主血洗原南官场在前,诸多顾虑一时间难以解决,即便南陵王立即着手,少不得要耗上几日。待南陵官员动身赶赴原南,较近的宛州,理想情况下十日后就能有官员接手,但较远的涂州至少也要等到半个月后。
撑住这十天半月,委实不是件易事。
何况南陵王究竟会否赌上自己身家性命无状调任官员尚未可知,若其不愿,想等到朝廷委派官员到位,恐怕少说要在一个月后。而他们作为钦差使团一员,职在巡视贪墨,擅自接管原南州县,事后追究起来,无论功过,都讨不得好。
屋内沉默片刻后,张湍正要再劝,却有几人先一步出列,领下差事。合屋钦差,为稳原南局势,寥寥几句便将身家性命交托。
张湍心中感激,起身躬身长拜。
一人虚虚将他扶起,问道:“可我等去往各州,无委任状在手,如何能接管州府衙门?”
“一群蠢材。”
次狐推开房门,方才门外,赵令僖稍听了几句。
张湍这一番安排,从本省调派、钦差暂代,到从南陵调任、请朝廷委派,若是情况理想,确是可以层层过渡,稳住那不知是否当真会乱的局势,直至新官上任接手原南。可除却朝廷委任官员之外,无旨意擅自接管省州县衙门,不过是用一群人的性命,去填另一群丧命者的坑。
又有几人,能不求名利而甘心付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