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60节(1 / 2)

殿前御史 扫红阶 2476 字 6个月前

“是家家户户,团团圆圆。”她一字一顿重复着,随即耷拉着眉眼,茫然望向薛岸道:“子湄哥哥,从前他们要金银珠宝、要香车美人、要加官进爵,只不过是我点点头的事情。他如果想和家人团聚中秋,将他父母接入宫里一并养着就是。可家家户户——不如我调兵将京城中离家的人全都抓回来。”

    “那些兵,不也是离家的人?”薛岸抿一口酒,轻笑抬眼,眉尾微扬,声色幽幽卖弄玄虚道:“状元郎所愿,倒也不难满足。”

    她靠近薛岸坐下,仰面好奇:“你有法子?”

    “自然是有。”薛岸将酒盏捧上前,喂她饮酒,仔细看她呷去半盏。她半醉半醒,双眼迷离朦胧,半盏下肚,她忽然抬眼,与薛岸隔盏对视。

    宴中宾客环在近旁,看着二人喂酒纷纷起哄:“我看剩下一半,该进?????薛子湄的肚。”

    “薛公子,快喝快喝!”

    薛岸笑得肆意,垂首咬住酒盏薄壁,昂首一饮而尽。

    掌声雷动,薛岸抬手取下酒盏示于众人,其内空空如也。

    灯火暖黄迎风摇曳,照在薛岸脸颊。隐约间,她好似望见张湍,见他唇边泄出一抹水红绸纱,绸纱起伏,浮光如跃。她上身微起,倾向前去,轻含浮光。

    是酒香。

    双眸半合,唇舌轻扫,缓缓吮尝。

    确是美酒。

    席间众人看她吻在薛岸唇边,惊奇万分,继而欢呼起哄。

    薛岸身体微僵,不敢再动。往日他们不忌男女,举止亲昵,却从未有如今日之举。她一贯将饮宴好友与伴驾檀郎分得清楚。那条心照不宣的界限,他与陆亭皆知,是以有恃无恐,相处毫无顾忌。

    帘后琴音忽断,喧哗声渐渐弱下,门外急促脚步声变得格外清晰。

    “公主,我来迟了。”

    崔兰央披甲戴盔,推门闯入,带来一阵湿寒晚风。

    冷风拂过昏沉沉的脑袋,她身子低沉,落座席间,抬手揉着额角。

    崔兰央摘下头盔,随意抛给紧随身后的次鸢,匆匆一礼,便挤开呆滞一旁的薛岸,挽着赵令僖的手臂道:“天还黑着,公主就醉了?”

    “胡说。”她推了推崔兰央,“你这衣裳硌人。既回来得迟,就得先罚。子湄哥哥,快拿酒来。”

    薛岸神情一改,又复从容,奉上酒壶附议道:“却愁只信任你,交代你去办事,你竟迟了这么许久。莫不是借着办事的名头,出去游山玩水了?”

    崔兰央横他一眼,自怀中摸出一方小小玉匣:“可不是我的衣裳硌到公主,而是这匣子硌到公主。”

    拿过匣子,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又问:“是这条吗?”

    “公主放心,绝不会错。”

    她收起匣子,摆手散去宴席,一众宾客交由薛岸安排,独独将席间琴师带离。次日,薛岸醒了酒,询问婢女得知公主将梨苑乐师尽数招入海晏河清殿中,如今皆聚在椅桐馆。

    秋日晴空堆有层层叠叠白云,光线劈开云层铺下,穿过桐树枝叶缝隙,随黄叶一同落地。薛岸俯身拾起片落叶,迎着断续琴音,信步行入椅桐馆内。

    椅桐馆南北两侧开门,东西两侧列有屋室,院内是座十丈见方的轩榭,数十根红漆高柱顶起覆瓦屋顶。轩榭内,数十张琴桌整齐排列,薛岸目光扫过,琴桌上皆是古往今来名琴。梨苑乐师或凝神思忖,或随手抚琴,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赵令僖游走在众多琴桌周围,提笔执书,有时停在某处倾耳听调,有时缓行徘徊若有所思。

    “却愁是在谱曲?”薛岸在琴桌之间穿行而过,于她眼前驻足。她正托着书册提笔书写,薛岸稍稍探身低头看去,书页上记着些调子,凌乱非常。

    她停笔抬头,笑眼弯弯道:“在改谱子。”

    “我来听听——”薛岸倾耳聆听,轩榭内错位的曲调渐渐在心中归于原位,他恍然道:“是《离支词》。我记得却愁钟爱这首,如今是对这曲谱有何不满?”

    “南风文弦有缺,奏曲时不能尽善尽美。昨晚酒宴的琴师有音弹错,但我醉时听来,倒是别有韵味。”她放下书笔,话锋一转道:“子湄哥哥,如今酒已醒了,快些说说你的法子。”

    薛岸心脉忽得猛跳几下,不露辞色道:“张大人胸怀大志,有济世爱民之心。却愁若想圆他心愿,不妨任他为官上朝。至于能不能做到‘家家户户,团团圆圆’,便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与公主全无干系。”

    她细细一想,旋即眉欢眼笑。

    找到皇帝跟前时,皇帝正与皇后对弈,太子坐在一旁观棋。

    她放缓脚步,目光扫过棋盘,看黑白棋子争锋之态,自正在沉思的皇帝手中取出黑玉棋子,点在棋盘上。皇后神情微凝,一丝不快转瞬即逝。皇帝定睛看着棋子落定之处,再观局面,发现只这一枚棋子落地,便助他扭转战局。

    “好,下得好啊。”皇帝抚掌笑道,“对了,你不是聚着乐师们要谱曲子,怎么这会儿过来?”

    “改谱的事有子湄哥哥帮儿看着,儿来是同父皇商量件事。”她提起裙摆,褪去绣鞋,在皇帝身侧落座。

    皇后捻起枚白子,静静思考。

    皇帝得闲,笑着打趣说:“又有什么事来作难我?”

    “哪有难事?儿何时为难过父皇?”她笑吟吟靠在皇帝肩背,“儿这次出宫,经历了不少事情。”

    太子从一旁桌案上端过青枣,搁在她手边,接着话说:“确是经历不少,一路上险象环生,听得我都心惊肉跳。父皇母后更是心疼极了。下回若再要出去,必得叫我们这些做兄姊的亲自跟着。”

    “还有下回?”皇帝冷哼一声,“一回就把朕吓得够呛,再没有下回了。”

    “有没有下回,父皇说了可不算数。”她捡颗青枣塞给皇帝,“正是出去看过,儿才觉得,儿应该将张湍还给父皇。让他在朝中为父皇排忧解难。”

    “张湍?”皇帝转头看她,佯作不满道:“又是为他来的。刚从狱中将他捞出来,现下又要将他塞回朝里,还说是还给我。朕三年一考选出的状元,就是让你拎来捞去的?”

    “父皇只管说依还是不依。”她坐直腰杆,扭过身子,背向皇帝。

    无声间,白子落棋盘。

    “这个张湍,是什么样的?”皇后含笑问说,“瞧来是却愁喜欢的。皇上依她就是了。”

    皇帝看向棋局,直呼不妥,连连向着她招手道:“却愁快来,快来给朕看看,下一子落在那儿好?”

    “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