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公主派侍卫请张家宗亲进京赴宴,他们不知好歹,举家迁走。到孟川请人的侍卫气不过他们拂了公主面子,就在张家祠堂小闹了一把。没想到他们竟将账记在公主头上。后来不知怎的,张大人侍奉公主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这原本是无上荣耀的事情,我估摸着他们是记祠堂的仇,认定张大人背弃先祖,败坏张家名声。那二老更是气量小,就因着这点事,活生生气死了。张大人听了张家宗亲的话,也认定自己不孝,致使双亲早早离世,所以才甘心受罚。”
她疑道:“就因为这个?”
“信里是这么说的。”
“回头去找找林胤、崔慑,让他们将当时闹祠堂的侍卫都找出来,送去孟川张家祠堂。”她略想了想,“都给张家那委屈的列祖列宗磕磕头、上上香,末了在牌位面前赐自尽吧。”
白双槐迟疑道:“这恐怕难找。再说祠堂见血也不吉利,保不齐张家人又要拿这事做文章。况且,侍卫们说到底也是为了公主。”
“也是。”她听白双槐所言,改了主意:“那就让他们在祠堂门前,将张湍受过的抽打都受一遍。倘若张家不再记仇,便都各复原职,赏些金银偿偿委屈。若还记着,就日日受罚。直到张家不再记仇、不再为难张湍为止。”
白双槐应下,继续禀道:“接着就是第三件事。是说张大人的老师,要将他逐出师门。”
“他的老师?”
“说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姓颜,孟川及邻县都对他颇为尊敬。阿宝说,如果真叫这姓颜的老头把张大人给逐了,张家那群老头估摸着也要依葫芦画瓢把张大人逐出族谱。”白双槐看她脸色冷下,忙道:“阿宝原本想着,索性将这颜老头宰了,人一死也就不能逐张大人出师门。但因为这颜老头到底是张大人的老师,没有公主下令,他不敢贸然动手。”
袖摆轻摇,她刚抬手要将此事定下,却忽然转了主意。
宫人呈上笔墨纸砚,白双槐好奇张望。见她左手提笔,稍作思量,便振笔疾书。不多时一篇信成,待宫人吹干墨迹,叠起封蜡,信函便送入白双槐手中。
“找崔兰央要队人马,将信送去昙州,沈越看过信,自会随你前往孟川解决此事。”她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命白双槐退下。
一个姓颜的老匹夫,不过在孟川附近有点名望,就想趾高气扬踩她的人。
而沈越,却是天下人心中的泰山北斗。
白双槐刚转身抬脚,又折回问道:“那太子那边的事?”
“险些忘了。”她若有所思,“那座不存在的宫殿,叫什么名字?”
“获麟呈祥殿。”
“名字倒是吉利。”
死物本无灵,世人择字名之,大凡图个吉利。
可惜事与愿违,全无吉祥如意。昔日雕梁画栋,其存在本身及佐证都尽付之一炬,却仍旧可从纸笔下窥得片言只字。赵令律费尽心思拼凑,以为是支利箭,可杀朝野。却未猜过,会是柄刺向自身的尖刀。
上元佳节,满月明辉。各宫各苑自行滚元宵、燃焰火、挂花灯,喜气满宫闱。独东宫院墙内,满是凄清幽寒。
席间无念听赵令僖提起,评说:人非先知,所见所思受所知所念所扰,难免有欠缺错漏之处。
赵令僖不以为然:“蠢笨而已,哪有这些借口。”
无念哑然,倘若太子早先便从皇后口中得知获麟呈祥殿之事,抑或皇后未被幽禁,他眼前必不会是如今局面。但见赵令僖兴致缺缺,无念默声,不再争辩。
尚衣监在散席前赶来,呈上一朵硕大赵粉牡丹,金色花蕊于灯下潋滟流光。是朵宫花,花瓣如常制以丝绢,花蕊却非金丝掐成。捧来一看,可见金蕊是颗镶宝胡桃漆金,再细看去,胡桃刻纹竟是宫殿模样。
发髻重新梳过,不缀珠饰,仅余一朵牡丹压鬓。
她照镜看过,心满意足向钦安殿去。
“听说父皇动怒,儿原不敢来,却又担心父皇气坏身子。思来想去,还是来了。”她提盏宫灯在床畔坐下,“假和尚给儿出了道灯谜,儿解不出,顺道来求父皇帮忙。”
“竟有却愁解不出的灯谜,我倒要?????好好瞧瞧。”皇帝接过宫灯,将之稍稍倾斜,细细看着灯面。憔悴的面容被宫灯柔火照着,显得红润许多。
忽然,一簇火焰窜起,点燃灯面。
事发突然,皇帝怔然失神,她忙起身,抬手提起衣袖扑压火焰。
作者有话说:
剧情稍有调整
? 第83章
火焰在她袖底熄灭,鬓边牡丹却因此跌落,发髻也微微松散。
钦安殿内一阵慌乱,残损宫灯被孙福禄急慌慌撤去,其余宫人赶忙上前检视。皇帝回过神,焦急抓起她的衣袖,慌张张问:“可被烧着了?”
她拉起衣袖,亮出毫发无损的小臂,莞尔道:“父皇不必担心,儿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皇帝看着她袖间火灼痕迹,仍是心神不宁,立即传御医入殿,另遣宫人往海晏河清殿取新衣。
“儿当真没事。”她握住皇帝手掌,“反倒是儿带来的灯害父皇受惊。”
皇帝心不在焉,频频催着御医。御医紧忙赶到钦安殿,再三诊脉,告知皇帝公主无恙,皇帝依然难以安心。她在旁看着,心知皇帝并不惧怕火焰,甚至设立消业井,将一切罪孽投入其中焚烧殆尽。那他在害怕什么?是怕她被火焰焚烧?
或是说,害怕的是另一个人。
获麟呈祥殿毁于一场大火,倘若武宁王死在这场大火中,皇帝因此想要抹去这座宫殿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并将废墟设为禁地,就不难理解。
几名御医在旁商讨着,回禀时云里雾里说了一通,最终道是开几贴汤药用着。见到药方,皇帝才稍稍安心,叮嘱御医仔细煎药。恰时前去取衣的宫人也已返回,她往另间屋子更换衣物,回到殿内时,见皇帝正捧着跌在被褥间的那朵赵粉牡丹。
“换衣时还在想宫花落在了哪里,原来是在父皇手里。”她笑吟吟在床畔坐下,招手唤孙福禄送来梳子,央着皇帝为她梳发簪花。
皇帝仔细为她梳髻,簪花时赞道:“花蕊做得别致,是谁的心思?”
“这花蕊是去岁七哥离京前送儿的生辰贺礼。此前裁的几朵牡丹,金丝掐蕊呆板木讷,儿不喜欢。后来瞧见七哥送的胡桃,就命尚衣监漆了金嵌在宫花里头。”
“我记得去年老七去南陵时,还没到你的生辰。他倒是有心。上头镶的这些宝石挑得也不差,总听王焕说老七节俭,差点就相信了。”
“宫里怎样的宝石没有?镶几颗算不得有心。”她将胡桃自蕊心摘出,递到皇帝眼前:“真用心的地方——父皇仔细瞧瞧,胡桃上另有玄机。”
闻言,皇帝侧目,捏着胡桃迎光细看,见其上雕刻着亭台楼阁,各色宝石恰拟作花园湖泊。无须她再提醒,皇帝认得出,胡桃上刻着的正是海晏河清殿,从东至西,自南到北,大小宫殿亭台无一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