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71节(2 / 2)

殿前御史 扫红阶 2555 字 6个月前

    人已散尽,小榭内仅余兄妹二人。

    “春粮案确实是我一手设计,却愁恼我也是应该。”

    “很恼很恼。”赵令僖缩回手臂,侧枕着冷硬栏杆,垂眼低眉,声调闷闷:“七哥想做什么,大可与我明说,怎能如此算计。”

    赵令彻暗自苦笑,解释道:“地方官场向来难缠,若非京中春粮之事震动朝野,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朝廷才会出手清理。但至今未与却愁说明实情,确是我的过错。”说罢长揖肃声:“我在此向却愁道歉赔罪。”

    “冷。”她缩缩脖子,又撇撇嘴道:“还硌。”

    赵令彻直身,略作迟疑后,在她身旁坐下,将人揽在怀中。

    她枕着赵令彻的肩膀,悄声道:“是我命解悬查明春粮案,案件详情却被太子问去。”

    赵令彻柔声低语:“我知道。也知今日迟早会来,不怪你。”

    原南官场贪墨成风,其中官吏受太子提拔举荐者不在少数。他握有罪证,这才伪造春粮案,借赵令僖之手,以赈灾粮款为引,彻查原南官场。春粮案由三法司共同查处,当时便已有人查出端倪,最终被王焕压下,所以草草结案。

    此前因牵扯贪墨赈灾粮款之事,太子怕横生枝节,对此结果默不作声。如今原南能够指认太子的官吏,大都死在赵令僖手下,自是没了忌惮。太子获悉真相报复他,是迟早的事,他早早做足准备,却没料到会因为一场火惹来雷霆之怒。

    赵令僖再问:“记得武宁姑姑吗?”

    “没人会不记得。”

    武宁王,皇帝唯一胞姊。

    从皇帝忆及往昔时的只言片语可知,他们姐弟二人因故不得圣宠,幼时过得颇为艰辛,相依为命长大。可惜赵贞柔没能等到皇帝登基继位同享荣华便溘然长逝,成为皇帝毕生之憾。

    “母后说过,四姐容貌最像武宁姑姑。”

    赵令彻恍然大悟。

    令他狼狈落败的,不是烈火,不是智计。

    击败他的,唯有“姐弟”二字。

    太子借来的这把刀太锋利,天下间无人能躲。

    赵令彻沉声问道:“四姐伤势如何了?”

    阴影下,在赵令彻目光难及之处,她的脸上忽而浮出笑意:“性命无忧,醒来照镜子,看到脸上烧伤后,变得疯疯癫癫。父皇盛怒之下的决断,当不得真。好歹四姐性命无虞,等到父皇清醒,叫她去为七哥求求情。届时再略微罚一罚、训一训,将此事揭过,自不至于削除宗籍这般严重。”

    削除宗籍,贬为庶人。这是皇帝最后一道口谕,自那之后便长期昏迷,偶有醒来,也是神志不清。赵令彻眼神愈暗,脸色愈冷。倘若皇帝能够撑过这次,平安醒来,一切不难转圜。

    但若撑不过呢?

    大行皇帝最后一道圣旨,文武百官从还是不从?

    “父皇可有好转?”赵令彻哀声低叹,“归根究底,还是我的过错。”

    “没有。”笑意骤然消散,她紧紧抓着赵令彻的衣袖,片刻后轻轻松开,神情亦有和缓。赵令彻说的对,父皇重病不起,归根究底,是他与太子的错。继而闷声说道:“若非要查是谁在归京途中暗害我,就不会牵出春粮案,父皇就不会病成这样。昨日次狐回到宫中,是张湍在禾丰县附近的军营找到了她。禾丰军营内主事营官的出身来历,七哥一定知道。”

    名册在心,一一数过后,赵令彻应道:“禾丰驻军主事几人中,有一人名为方袭,曾是东宫门客。方袭原名方律,因犯太子讳,险被革职。太子知晓后,不仅未罚,反倒赐名重用,于方袭算是知遇之恩。”

    “几时有避太子讳的规矩?若要避讳,《大旻律》怎不改称‘大旻袭’。”她微恼道,“就是赵令律。我现在就回宫去,当面问一问他,究竟是何人有如此胆量,敢几次三番刺杀暗害皇子公主。”说罢推开赵令彻就要起身。

    “却愁,等等。”赵令彻拦她,“往日父皇在,由你随心随性,所生事端非议,皆有父皇压制权衡,闹不出什么乱子。可现下父皇病重,朝野内外虎视眈眈,再不能毫无顾忌贸然行事。”

    赵令彻知道,从前她如何骄纵荒唐,皇帝看似久疏朝政,但总会有法子替她收拾烂摊子。所以文武群臣心中再多不满,也没能掀翻天去。但今时不同往日,更何况,赵令律确实对她存有杀心。

    “不能饶他。”

    “我来。”赵令彻应道,“我来同他算这笔账。”

    “不许抵赖。”顺心遂意,困乏便来,她声量渐弱,倦倦再道:“头昏,困了。”

    刚刚还委屈难耐,转眼便我醉欲眠,赵令彻啼笑皆非,知她再懒动弹,小心将人抱起,离开花榭。

    薛、解二人虽是告退,但并未离府,只在后院廊下叙话等候。

    赵令彻要带赵令僖往卧房休息,经长廊时,遥遥听见解悬戏谑之音。

    ——“我倒从未想过,靖肃公主竟也会栽赃嫁祸、借刀杀人。”

    赵令彻稳步前行,片刻后迎上薛、解二人,抬眼扫向解悬,温声道:“她不会。”

    解悬立时收敛,恭恭敬敬行礼,装聋作哑,置身事外,仿佛先前未出一言。近旁薛岸看了,不由暗暗笑骂。

    “却愁自幼占尽父皇宠爱,寰宇之内,予取予求,无论是非,皆无怪怨。故而不藏喜怒,不欺不伪,率性随心,安闲自得。”赵令彻垂眼看向怀中,她已沉沉睡去,呼吸轻浅,神容宁静。赵令彻放轻声音:“善行恶举,都是单纯。她要赏惩毁誉,不会罗织构陷、阴谋诡计。”

    解悬噤声不语。

    薛岸应道:“公主心思单纯,最易遭人利用。”

    “我知道。”赵令彻看向薛岸,“我做过。我知道。”

    如芒在背。薛岸避开他的目光,不动声色扯扯解悬衣袖。解悬从善如流,先行礼敬告辞,薛岸随之附和,二人得允后一同离开王府。

    赵令彻带她回到内宅。

    自赵令彻晨起离开内宅,孟文椒便坐立难安,她与赵令彻协助张湍的那些作为,不知赵令僖清楚多少,今日前来是否是兴师问罪,赵令彻本就触怒天颜被罚再次,若再添祸事,以后日子恐怕更是难熬。

    焦虑难解,心绪不宁,直至见赵令彻归来,孟文椒仍难安心。

    “却愁晌午醉了,来不及收拾其他院舍。”赵令彻低声问道,“子兰,可否让她在你屋内暂歇?”

    孟文椒这才看出,赵令彻怀中抱着赵令僖,刹那间,似乎她的担忧顾虑尽成笑话。她不由自主蹙眉,心头微酸,片刻后眉舒眼笑,柔声应允。赵令彻进了卧房,轻手轻脚将赵令僖安放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