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兄弟恐怕还没明白。”李摩压下心中得意,他自认这内里乾坤少有考生能猜透,他的答卷必定一骑绝尘,登科在望。眼前这人虽形貌非凡,见识悟性却差自己甚远。萍水相逢亦是缘分,他既开口求问,自己也当不吝指点:“靖肃何人也?先帝御旨亲封的太子。张湍虽是前科状元,可仅仅入仕三年,如何能担起首辅重任?靠得就是这篇给皇上登基正名顺言的檄文。”
“是吗?”
李摩继续说道:“这篇檄文在先帝驾崩后才传晓天下,要说文才确实非同凡响,可内容么,却是差点意思。”
“差在何处?”
“你想,皇上想借檄文正名,可这通篇皆指靖肃公主如何不仁不德、不恤苍生,又说祸乱国政、败坏纲纪,论说靖肃公主不堪为储、不宜为君。这怎么能行?”
张湍知他言外之意,却仍发问:“为何不行?”
“舒兄弟,你这——得亏你是布衣。”李摩袖袖手道,“刚刚我已说了,他那檄文通篇都在论述靖肃公主不能继位,这不正是在说,靖肃公主是先帝钦定的储君,而当今皇上,也确实谋权篡位了吗?”说罢,李摩忙抬手打打嘴巴,急忙找补道:“失言失言,你只当最后一句没有听见,没有听见。”
“那依阁下之见,这檄文该如何写?”
“这算是问对了人。并非是我吹嘘,依我猜度,皇上以此文为题,正是反复琢磨之后,对这篇檄文心有不满。但朝局初改,不便挑明,所以借科考策论为由,布下这道谜题,既是给今科考生,亦是给文武百官。”李摩莫测笑道,“所以这道策论,不该论其文本,应该论之礼法。我就在那答卷上,另拟篇文稿,虽未以檄名之,却行讨檄之实。”
张湍微微抬眼:“阁下不怕会错圣意,弄巧成拙?”
“怎么会?”李摩自以为然,“靖肃公主豢养面首,淫.乱.放.荡,甚至连首辅张湍,都曾遭她毒手。而当今皇上,昔日封地南陵,期间赈灾救民,功德无加。先帝十六登基即开兴平盛世,如此圣明君主,怎会背礼乱法,弃南陵王而立.淫.妇为储?定是此妇趁先帝病重?????,擅权矫诏,以图颠覆阴阳,篡夺皇位。”
这厢李摩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那厢张湍冷面肃容,眼神幽寒,问他:“你如何得知?”
“靖肃公主这些恶事恶行,天底下谁人不知?”
“道听途说,”张湍冷眼看去,“也敢狂言妄语。”
李摩顿生火气:“你这厮,好生不讲道理!”
张湍起身,取出铜钱,揽袖搁置在桌,随即漠然离去,再不看李摩一眼。李摩气恼非常,却又无处发泄,坐在桌前郁闷。
面摊老板不明详情,前来收钱收碗,笑呵呵道:“李老爷与刚刚那位大人聊得怎样?”
“大人?”
“李老爷没看出来?”面摊老板小声道,“那位官衔绝不会低,我见过他穿红色官服,和一个穿紫色官服的老者一同走在道上,他们两个常来光顾我这小本生意。不过近几个月,倒没见那老者再来,有几回是他端回去的。”
李摩大惊失色,年纪轻轻就穿红衣,又与朝中大员来往密切,身份必是不同寻常。他这番既得罪了人,又在其面前将张湍贬了一通,还将自己考卷所写露得干干净净,可该如何是好?
“你可知道他住在哪里?”
“这小的哪能知道。”
李摩犹豫再三,放下铜钱向着张湍离去方向急急追赶,但为时晚矣。
春日晴好,街巷人流如织,张湍在人群中穿梭,心思却已飞至云外。他憎恶李摩污言浊语、胡说八道,贬损赵令僖,却又心知肚明:赵令彻以檄文为题,确有深意。
李摩那些猜测,并非毫无根据信口雌黄,群臣虽都三缄其口,但各有猜度,其中不乏与李摩想法相近者。
而在今日朝会散后,解悬已将赵令律之死禀明,非自戕而亡,是有人蓄意加害。潜入皇陵谋杀废太子,正该彻查,皇上却无端无由将此事压下。
他也不由怀疑,赵令律之死是皇上安排,但解悬却守口如瓶,不肯将细节说与他听。
倘若猜疑为真,赵令彻与赵令律又有何异?他担上篡权谋逆的罪名,逼死老师,害她假死离去,竟只是为了将另一个凶杀手足的冷血无情之辈推上皇位?
恍惚间踩上个硬物,身形不稳趔趄向前,站定时回身扫向地面,是片碎瓦。他定了定神,转身回眼复向前行。霎时,他依稀望间街巷尽头闪过一抹白影,怀抱瑶琴,身形举止他甚为熟稔。
是她。
他急向前奔,抵达巷口时,左右皆已不见那抹白影。
周遭喧嚷繁华不绝于耳,他站在巷口,怅然久立。是他错认?可即便未曾看错,他等在这里,与守株待兔何异?愚笨至极。他低头苦笑,向着白影的来路前行。
刚行数步,他忽而忆起,这条街通着京城西门,出城门后向西北去,行六十里地,便至皇陵。脑海万千念头闪过,他急忙转道,套辆马车直奔解宅。
晌午解悬回到家中,见张湍已在厅堂等候,无奈暗骂两声。
“我不问你案件始末,只问一事。”张湍低语,“既非投缳,凶器为何?”
解悬犹豫许久,回答说:“弓弦。”
“是推论还是实物?”
“实物。”
“给我。”
“不在我这儿。”
张湍厉声:“给我!”
解悬意欲托词,却见他眉眼间凶色尽显,愕然失语。
他探出手掌,不容拒绝:“拿来。”
作者有话说:
写得有点慢,赶着在零点前写够字数申榜,所以这章字数很短,也没写到真正见面,十分抱歉。
张湍没有看错,在他眼前飘过去的就是阿僖。
以及小李属实是路走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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