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两边就这么猜忌着不肯动手,直到阿廖看到兴国奸细加快步伐,生怕他们逃脱,这才下了杀手。
妙令主又道:“殿下为何不在觐坞城等着?就算要打听施可久的消息,也该在城内打听,擅自东行,难免危险。这次是碰到阿廖,若是别人,光是那林子您都走出不去。”
她来不及休息就跑去固砾,还不是因为那个水印?凭借假过所根本进不去觐坞城,现在反倒指责她乱走了。
前桥听出妙令主虽用敬语,语气却始终带着轻蔑,总像是教她做事那般。本来就对今日一番折腾有怨言,也不肯好脾气应对了。
“是你们来晚了吧?我出发前皇姊说,施可久会在觐坞城等我,可这人非但死了好几年,你们也没做好换人接引的准备。我不得已,只能东行去固砾,幸好途中没出事,否则凝云堂难辞其咎。”
妙令主一时语塞,只能领了罪责:“殿下教训得是,我们并非有意来晚,而是有要事耽搁了……”前桥打断道:“借口以后再找,你先说说施可久是怎么死的。为何他死了五年,我皇姊都不知晓?”
“施可久……他的确死了,却也没死。”妙令主见前桥疑惑,解释道:“‘施可久’并非他的真名,像我们这般行走江湖、为圣上办事之人,也没个用得长久的身份。”
前桥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问道:“他还活着?现在在哪?”
妙令主笑笑,让出身后的络腮胡。
“公主……还是听他亲自解释,请容在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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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妙令主临走时递给同伴的眼神,分明是在说“你来应付这位脾气骄矜的大小姐吧,与我无关”,可火霞旗以左令主为尊,右令主为副,上峰并不想管他,于是只剩下一个络腮胡,尴尬站在原地。
前桥这才认真观察那个名叫“朗光”的令主,他虬曲的胡子实在过于粗犷,以至于难以看清面貌。说实话,她有点失望,本以为皇姊曾经的护卫应是皇元卿那般仪态万方的男子,谁知竟是个邋遢大汉。
离开了精致的京都,这男人都被北风吹粗犷了。前桥皱眉唤他道:“施可久?朗令主?”
络腮胡有些尴尬地垂眸笑笑,若是梁穹做这表情一定好看,可他不一样,过长的眉毛都快把眼皮遮住了。
“是,我是施可久……曾是施可久。”
前桥果然是为兴师问罪的:“皇姊给你的命令是何时见我?你不仅没在规定之处等着,还来迟了,你可知罪?”
络腮胡道:“抱歉,殿下,旗中有任务耽搁,想忙完赶去觐坞城见您,谁知阴差阳错的……在下猜测,这第一印象,恐怕不太妙吧。”
你也知道不妙啊?刚才是谁嘲讽成璧来着?前桥挺护短,更何况这人当初抱着膀子看成璧出丑,说话也冷嘲热讽的。
可他不待前桥指责,先对着成璧作揖:“得罪贵卿,恕罪恕罪。”这下成璧反倒更难堪了:“我技不如人,何来得罪?江湖切磋,不必拘礼。”络腮胡连声称是,夸赞成璧大度,把前桥的责难憋回嘴里。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成璧一眼,没好气道:“施可久,你当初为什么‘死’?”
他恭谨答道:“患病,暴毙。”
“死后呢,又用什么身份活了?”
“那时在下是固砾前营军医,名叫杜行舟。”
“杜行舟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三年前。杜行舟战死后,在下又短暂地换了三个身份,一年前固定成这个——火霞旗右令主朗光。”
前桥歪头看他,皱眉道:“这么多身份,行走范围却不出觐坞城和固砾,难道就没人认出你的脸?”
络腮胡抿着双唇,沉吟道:“嗯……没人认出,”他见前桥怀疑地盯着他,解释道,“因为这是易容术。”
他说罢,指甲顺着腮缘揉搓脸几下,一撮胡子就连着皮肤被他揉搓开,他抻着那里给前桥看:“……是易容术。”
“哇哦。”
前桥故作严肃的脸没法再肃下去,眼神倒是绽放了别样的光彩。这是百闻不如一见的易容术?她凑到施可久身旁,凝视皮肤与伪装的连接处,还用手戳了戳他的脸。
“触感还挺真实……”她甚至捻起一根胡须尝试拔下,施可久由着她动手,她从假皮上当真拽下一根没有毛囊的胡须,惊讶道:“如果有人跟你打架,扯你胡子,不就露馅了?”
“嗯,在下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前桥大开眼界,意犹未尽道:“卸妆,我想看看你的真容。”
施可久便去卸妆。将假皮用特殊的油皂搓开,肉色的部分化成软泥,簌簌掉落,随后以温水濯面,清水立即被染上油彩,水面泥泞夹杂凌乱的黑色毛发,场面别提多狰狞。
前桥几乎是忍着恶心看他洗完了脸,接过宁生递来的白色面巾,将水痕再次擦干,随后一张成熟俊逸的面孔便在雪白布料之间露出。高隆的眉弓上两道剑眉,下颚的转角清晰而凌厉,瘦削面颊右侧有道淡淡的伤疤,前桥眨眨眼,意识到这个已不算年轻的男人还挺好看。
嗯……这才像她皇姊的审美嘛。
施可久还在等她发话,这回卸去伪装,他的表情也愈发看得清了。那双眼带着忐忑,似乎正在窥探她的想法和心情。
前桥道:“你以前用过本来的脸吗?”
“除却少年担任圣上护卫时,很少用真容。”
前桥又问:“那这回不再易容,你还是朗光吗?”
施可久摇头,当即在她面前跪下:“属下已有新主,自当辞去火霞旗令主一职。还请殿下为属下赐名。”
这人长的不油,行事倒是挺油的,前桥望着他笑了:“赐个什么名呢?我还没想好。现在太晚了,你先去休息,等明日精力充沛,我再好好想。”
施可久领命告退,前桥看着远处地平线上依稀可见的晨光,虽然困倦但还不忍睡下。成璧帮她用帕子擦了脸,见她还在笑,不禁有点恼火。
“方才还义正严辞数落他,他露出真容后,你又笑开了。”
前桥哈哈笑道:“我哪笑开了?”
成璧在她嘴角处微微用力一抹,被她擒住手掌吻在唇边,梁穹见状幽幽叹了口气。
“看来殿下冷言冷语,并非不喜凝云堂行事作风,而是不喜朗令主满脸胡子的那张脸?”
“什么呀!”前桥虽然反驳,笑容仍旧未退:“你别借机阴阳怪气地编排我。再说,他都多大岁数啦,脸上都有褶子啦!我是好奇易容术,好奇而已。”
梁穹察觉到她的让步,也不咄咄逼人使性子,帮她铺了被褥,三人同枕宿去。似乎因与施可久接头成功,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次日被梁穹唤起,他说施可久已在屋外恭候了。
前桥唤他进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她总觉得施可久和昨日所见有些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似乎是皮肤更光滑了些,脸型也更匀称了。
“……你化妆啦?”
施可久大大方方承认:“嗯……不易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管化妆也叫易容,看来是职业病。不过他这一化倒真不赖,四十多岁的人有点三十多岁的样子了。
“是不是用你自己的脸,会没有安全感啊?”
施可久一愣,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琢磨后才道:“好像真是这样。”
“那……”前桥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如此,你支持定制吗?”
“……定制?”
前桥道:“定制一张脸,作为新身份——反正你都要易容的。”
施可久微微沉默,随即点头:“听凭殿下安排。”
诶呀,还有这种机会呢?前桥心里乐开了花,如果施可久这么灵,那他今天易容个梁穹,明天易容个成璧,后天易容个孟筠……斯哈斯哈!
她感觉嘴角又在不由自主地咧开,赶紧正色道:“唔,一会儿我给你画一张脸,你等着……我先想想给你取个什么名儿。”
“好,殿下慢慢想。”施可久道,“不过有一事属下需汇报殿下知道——昨夜听闻京都急报,荆兴两国将重新签订条约,我大荆国境已移至玉龙山北,囊括北麓三城之地。”
这么快!前桥道:“两国已签订条约了?可是兴国还没有使臣来荆啊。”
“是,所以名为条约,实为通知。”施可久道,“安吉郡卿,也就是兴国二皇子殿下,将代表两国友好亲赴北境,与荆兴使者共同完成交割事宜。”
赵熙衡?代表两国友好,亲自完成交割?这几字放在一起何等讽刺。前桥眨了眨眼,女皇对赵熙衡不可谓不狠,安排堪称杀人诛心——现在他要背负得罪妻主、谈判失败的罪名,亲自把国土送给邻邦。
这样一来,他苦心经营的民心,恐怕也竹篮打水了。
“自今日起,缠腰道暂停通行。殿下可在固砾稍候,待合约签订,在下会护送您至兴国。”
前桥点头,令他下去。想起春台乾元商行诸人,他们若得知此事,该是怎样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让他们高高在上的骄傲滚落在地,为无知和自大买单,想来更觉痛快。
如此看来,不放她通行,就是为了让她逗留在此,亲眼看着交接领土?女皇真是玲珑心思。
这是一场爱国教育,还是想观察她的立场和反应?前桥暂时猜不透,女皇对觐坞的掌控力之强,倒是让她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