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寂寞的月儿捻下几缕白光,飘忽忽洒在潭水之上。
偶然得一丝寒风,便起阵阵涟漪。
也正是借助这阵涟漪,掠过叁声缥缈的询问。
你是谁。
为何发问?
却看岸边一团鹅黄起起伏伏,一圈一圈荡漾而来的涟漪似是落水的蝶翅,薄薄一层转瞬间叫黑深的潭水尽数纳去。
快些醒来吧。快些醒来吧。月圆之日早已不见踪迹,再是一旬,便是新的开端。
“咳咳!”
终于,岸边水波剧烈起伏,只在水中露出半面的女子骤然睁开双眼,猝不及防将潭水吸进鼻腔。
“咳……什么?什么?咳咳!”岸边有坡,水并不深,她撑起手肘便将半身脱离深潭。
只是浑身叫水浸得冰凉,纵使是再和煦的微风,带来的只有寒冷。
她咳了好许久,勉强排解喉间的酸涩,这下才分出心注意四下。
这里是哪。
她想要从水里站起身来,可才一支,便无力跌落回水中,只被砸起的潭水淋个满脸。
再歇一歇吧。她安慰自己。
四处张望时,才悚然发觉除开此处小潭得白月光垂怜,举目间皆隐于黑夜之中,黑黢黢的,彰显着危机。
她打了一个哆嗦,垂下头避开眼前的黑暗。
印入眼帘的是水中女子的倒影。
一双桃花目水光潋滟,几滴水露附着于小巧的鼻尖,随着女子低头的动作,有一滴不受重,顺着精致的人中沟壑滚往饱满的上唇。
她看得入神,左右转脸,那倒影中的远山芙蓉般的眉目也一道转。
“你是谁?”她似是着魔一般,认真询问倒影中的美人。
那美人蹙着远山黛,在低处盯凝着浸泡于潭水中的女子:“你是谁。”
她浑身一颤,抬头环顾着大声问道:“谁!谁在说话!谁!”
黑暗中传来悠远的回响:“谁。谁在说话。谁。”
她忍受不了现下的诡谲,拖着厚湿的宽袍,挣扎着起身。
不管了,即便是黑暗她也要寻找到答案——我是谁。
奇妙的是,月光偏爱的竟不是那处幽深的黑潭,随着她的行进,嫦娥仙子洋洋洒洒在四周毫不吝啬倾泄白光。 她环着手臂沿着脚下被踏出的泥地一路踉跄前行。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也没有退路的道路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微弱的跳动透过冰冷潮湿的衣物一下一下击于指腹。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体力不支,右腿膝盖一酸,宛若装载于马车上的果子,车厢左右摇晃,便肝脑涂地栽倒。
偏她无力动弹时,小路上并肩走过两人,他们二人好似未见地上瘫软的女人,只自顾自说话。
“今日我二女儿的婆家去参加知县大人府上的宴席了。”
这是旁人家的事,同她盖是没有关系。
“哟,怎么样?我听说新来的知县还是出身宗室呢!”
“可不就是呢!听闻知县夫人要寻些体壮的妇人。”
“这是咋的啦?”
“要招奶娘哩。”
她骤然睁大双眼,喉咙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不等开口喊住二人,身下一轻,便跌入无尽深渊。
本是平静的床幔忽的抖动起来,伺候的人机敏,才见一下起伏便起身撩开床幔。
往外,叁叁两两身着宫装的女子便层层通传。
候在后罩房的白发太医匆匆而来,自有伺候的丫鬟取了细细红线交由太医。
不一会,外头跪倒一片,此起彼伏向一道熬着的贵人请安。
老太医见来人,也要跪下,那贵人挥了挥手,只令他问诊。
可下一息,本是绷紧的红线唰便失了力,只呆呆被老太医握在手中。
里间传出丫鬟的惊呼与劝止,随之而来的便是瓷器被打落在地的声音。
“这……”老太医惊恐不已,忙下跪请罪。
本是坐在一旁的男人轻叹一口,揭开半月罩垂下的纱层,侧头而入内间。
他绕开满地的碎茶盏,走到床边。
“你……你可还是头疼?想吐吗?还是底下的人伺候不好?”
烛光照耀下,杏腮桃目的美人白着一张脸,紧紧揪着身上裹住的被衾。
她不应话,但男人对她似乎有天大的耐心。
“肚子饿吗?想喝水吗?”
女子避开光,只将脸往自己肩上偎去。
她终于肯开口了,却轻若鸿毛。
“你是谁?我是谁?”
男人一怔,伸出手探至女子眼前。 那骨架分明的指节晃一晃,顺着男人动作垂下的黑祥云宽袖末端也一道晃一晃。
男人喉结一滚,突然握住女子的肩膀。
她发出一声惊呼,好似落入野兽禁锢中的小鹿,向来者方向惊恐往去,肩膀一扭,从男人的手中挣脱出来,环抱着自己,喊道:“别碰我!我跟你不是同类!”
众人便见那本该是水光潋滟的桃花目暗淡一片,不得一颗星粒。
男人骤然起身:“还看什么!扶着姑娘。”转头便叫外边的太医入内。
丫鬟们得了指令,强硬地扣住床上的女子,一人难敌四拳,更何况是昏迷了叁天叁夜的病人,只能被压制着腾出一只光秃秃的手臂。
“别碰我!放开我!”
“你们是谁!”
“这里是哪里?”
“放开我!”
“封建社会别想迫害我!能抓住我的肉体还能控制住社会主义的灵魂吗!放开我!”
好似有一位天外飞仙立于众人之上,怜悯看着底下的闹剧。
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她感觉浑身被炙热的目光封锁,又是另一阵声音在耳边、在脑海里呐喊。
真可怜。
“你是谁!我不可怜!你是谁!”
真是悲惨。
“滚啊!是谁在说话!”
她带着哭腔,装出一副强势的模样,实则无助地扬脸,满面泪痕,祈求冰冷的空气能够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