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又响起孩子的哭叫声,声嘶力竭,在她脑海之中如同尖利的刻刀划过。
难受, 濒死一般。
老朱头叫道:弦子!他冲到跟前儿,试图给她拍背顺气,却终究人鬼有别,老朱头泪眼汪汪:弦子!
柴房里的油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阿弦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听见自己挣扎的喘息声,夹杂着孩童的哭泣,如真如幻。
淡蓝的月光映在窗纸上,在很浅的微光里,老朱头的脸若隐若现。
阿弦好不容易停了咳,她望着面前熟悉的脸:伯伯,我是在做梦是不是?你这是在我的梦里,跟我开玩笑呢是不是?
老朱头的手轻轻地压在她的手背上:弦子伯伯也想着一切都是玩笑。
阿弦喃喃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告诉我这些?
沉默,老朱头道:我原先瞒着你所有,因为心里只想着,已经带你离开那个龙潭虎xué的地方,索xing就在这没人认得的小城里安稳终老也就是了。但是伯伯知道,阿弦不会永远都留在这里,在这个方寸地方你应该、应该见识更好的风景,应该认识更多的人会有更好的境遇。
那天他骑驴出城,一路看着两侧那寻常的世间风景,远山层峦。
这许多年他埋头藏在城中,不愿探头往外看上一眼,固执而小心地守着两个人的安危,但是那天他看着虽寻常却显得陌生的景致,看着天际鸟儿展翅翱翔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座巍峨深沉的宫殿,高高地屋梁上蹲着的鸱吻,晨起的庄严的鼓乐,一级一级往上的、似用无止尽能登上天际的台阶。
阿弦,阿弦就像是鸟儿,她该有她的天地,她该去见一见大明宫顶上那绚丽华美的朝阳跟壮丽夕照,而不是他给他划定的这片方寸空间。
我不要去。阿弦垂着眼皮,泪啪嗒啪嗒地打在手掌上,这一切都因为我去了垣县,如果我不是好奇跟着去了,如果当时伯伯拦我我听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不是!老朱头有点焦急,却又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一切仍旧会发生,而且会凶险百倍,你可知道当事qíng发生之后,伯伯心里唯一庆幸的是,你不在,倘若你因此受牵连,有个伤损之类,我就是个死也无法恕罪的老混账了。
我不要你这么说!阿弦大叫。
老朱头一怔,然后轻轻地笑了笑:我知道,我不说了。伯伯的意思是,你不要因为我的死而自责,我已经是这把年纪了,其实若不是你,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因为有你陪着只怕我早就坟头长糙,或者早又转世为人了。
阿弦想笑,却因极为伤心再笑不出。老朱头在她手上拍了拍:伯伯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守着你过了这近十四年的日子。
阿弦揉揉鼻子眼睛:可是以后呢?
老朱头道:伯伯后悔,就算不想你去长安,也不该因为私心而骗你。你不是一直都惦记陈基吗?就去长安吧。长安其实真的不是我先前说的那样可怕,他也有极可爱令人无法割舍的地方。
阿弦道:我说过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就留在这里。而且她抬头茫然,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的父母弃我如敝履、待我如仇寇,我又为什么要回那个无qíng冷酷的地方?为什么要面对这些比鬼怪更可憎可怖的人?
老朱头道:就算你不回去,也会有人找上门来。
阿弦本意冷心灰,闻言心头一慌:伯伯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你之所以会那个死字竟无法说出口来,阿弦顿了顿:会跟这件事有关?
老朱头道:不是,我的死跟这个无关。你不要多想
阿弦盯着他,已经生疑。
老朱头忙道:只是伯伯死过了的人,所以想法儿跟先前不同了,你现在也不再是无法反抗无能为力的小婴儿了,就算是在这豳州,在这桐县,你做了多少了不得的大事?你可知道外头的人都在怎么说?他们说你前途无量,将来一定会升为大官儿,我也一定会以你为荣,但是他们不知道,我从来都以你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