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就是这样。”,七迟连打几个喷嚏,“大家都不乐意住在这里,久而久之,便乱得不成样子。”
这个状态确实寒碜,但影看起来没有什么意见,表示自己一人可以处理后,他手脚麻利地整理起来。
七迟见确实没有问题,便回到小院端详她的宝贝大萝卜和白菜,然后取了本闲书在樟树下看了一会儿。
冬日寂静,万籁为皑皑白雪所覆,少见的鸟鸣从香樟稀疏的树叶中漏下。七迟从书中抬起头,伸出手,一只灰雀翅膀扑腾,落向她屈起的指,脚环上绑着一只两指粗的竹筒。她顺手揉了两把鸟头,取出信件展开,只有一句话,客人已至,别院静候。
七迟当即出宫,前往姜祝巍的别院。抵达的时候,对方正倚着廊柱饮酒,指了指身后的垂花门,示意人就在里面。
拳头与拳头轻轻相撞,七迟说道,“谢了。”
姜祝巍摊开手,不以为然地挑眉,“人一直藏在乞丐洞里躲避风头,想法不错,但世上还没有祝氏找不到的人。”
“但有祝氏喝不到的酒。”,七迟提起手中的酒坛,“自酿的梅酒,喝不喝?”
姜祝巍两眼放光,夺过酒坛大口饮了起来。七迟掀帘而入,窗边一位蓬头垢面的老头盘腿而坐,除了被黑布蒙目,并没有其他额外的限制。
七迟取出酒壶,给几案上摆着的两只盏都注上。老头鼻翼煽动,如同目盲的人遥见一星光明,皮肉松弛的老颈以一种不惜断裂的气势往前伸探,一口叼住盏沿,仰头一倒,满当当的酒就这么着下了肚。
“再来。”,她摘下嘴中的酒盏,重重砸在案面。
虽然老头看不见,七迟还是摇了摇头,“此酒后劲不小,老人家不宜贪杯。”
老头也不坚持,怪笑一声,吃力地靠回扶手,“不由分说绑架人,然后略施恩泽,七岁的小孩都不干这种劣质把戏。”
七迟道,“妾只是想要一个答案,先生似乎不愿给出,只好做此下策。”
“我若不给呢?”
“更多人会被过往卷入漩涡,无意义的苦痛将继续扩大。包括先生您。”,七迟端起酒盏,酒液微微晃动,大量名字涟漪般层层荡漾,一会儿是发生在眼下宫正司不断加厚的死亡名单,一会儿是更加遥远的记忆,“让过去的归过去,这是妾要做的事情。”
老头面朝窗口,泛冷的阳光洒在她枯槁的脸上,冲刷着她为数不多的生气,“太多人想从老朽身上得到老朽根本给不出的答案。”
“是不想给还是不能给。”
“是没必要。”,老头说,“更多时候真相意味着更大的灾难。”
“如果灾难能够结束混乱,未尝不可一试。”
老头哑然,半晌才道,“你这人还真可怕。”
“也许吧。”,七迟不置可否,“先生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风声木的获取渠道。”
“风声木?”,老头眉心折起,很快又舒展开来,“你错了,风声木随着十年前颢州城破而灭绝,早已没人在用。”
“那么,是什么代替了这味药引?”
“告诉你也无妨。”,老头一改先前作风,神情浮现出掩饰不住的自得,嘶哑的声音如蛇吐信,“每家每户都会种的荧星草就可以完美取代稀少的风声木,只要与同样常见的紫砂花里应外合,产生的毒效比原版更阴柔,更狠辣,成年累月下来,足以破坏人的神志。”
“不是说月升之后才会毒发身亡吗?为何会提早那么多?!”
“按理来说是这样,但不排除中途出现了我们不知道的变故,事到如今只能说弃君运气实在不好。”
“贱人!”
一声暴喝,月白长裾折地,暴露在空气中的颈被一只手掐紧。那本是柳枝般秀美的手,应翩迁于歌台水榭,点缀着轻纱丝帛,活在诗文歌赋的吟咏中,如今却风华尽失,根根纤指凶狠毕露,掌下的血管因缺氧而逐渐扩张成紫红的网。
朴素的玉簪从发间脱落,脆了一声,碎成两截。
“说,谁在指示你?”,凌乱的发丝下双目赤红,闪烁着亢奋的怨毒。
“嗬嗬……小人是弃君主动找上的,药方是弃君非要拿的,毒是弃君非要下的。小人又可以从哪里给弃君找出一个不存在的黑手。”
破碎的气音下是死水一潭的平静,如同玉簪尸白的断面,哪怕窒息的痛苦卷席五脏六腑也不动摇,宛如魂魄早已飞散,只有空荡荡的躯壳在死板地执行使命。
这是死士的表情,断不该出现在一个侍子脸上。可是被恐惧和愤怒搅浑神志的人并没有察觉端倪,冷笑从齿间溢出。
“好忠心的一条狗。”
指甲嵌入血肉,匕首从袖口滑出,悬在眼球上方,那声音癫狂得不似人类,一头扭曲的怪物在喉间冲撞,“我这就送你去和你主子见面!”
被匕首直指的眼不曾眨动一次,倏然转向霉斑暗黄的门扉,风声尖锐,游走在屋子的缝隙里,在木然的注视中破败的木门轰然倒下,门外漆黑的衣袂如同闻血而至的鸦群,静默地停在雪地上,挡住了所有的天光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