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自己百般算计过后,似乎都在为镇天王做嫁衣裳?
没了拓跋无涯在沧北搅乱风云,镇天王只会更加放肆地施展手脚,只会更加恣肆疯狂的夺取帝位神器。
可笑的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经历百转千回,他像是刚刚明白了人力有时穷,纵使自己再自负,再不愿承认镇天王,这一切,就是摆在眼前不容辩驳的事实。
他弥补不了,抵抗不了。
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当初周夜城明明可以拥三千梨水瀑之险,跨江一举平灭南周叛军,却因宫廷一纸被奸佞所书的调离诏书而盘皆输的无奈。
更明白了平东侯屡战曲晋,战功彪炳,却不得善终的残酷。
莫非真的是大周气数已尽,老天爷希望镇天王父子坐大周江山不成?莫非真是天要亡我?
这一刹那,周患经历患得患失,心绪万千后,猛然惊醒,陡然发觉自己的额头上浮现出了密密一层冷汗。
不!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一点受挫,便这般怨天尤人,期期艾艾。
不过敌人强些,便这般低眉顺眼,血性失。
他对得起为沧北苦战死战的将士们,对得起勉力倾心数十载为大周续命的座北侯吗!
牙关微紧,他胸中顿起一分明悟。
天要亡大周,我便为大周续命!
天要亡我,我定不顺天意,自行自意!
若连这点决心都没有,枉唤一声沧北男儿!枉做一世座北侯之臂膀。
体内干涸枯竭的经脉突地以丹田为中心,缠上了一层细如蛛网的淡红色气劲,而后清流般洒洗身的暖流竟无端自周身每一处肌肉与经脉间淌出。
紧接着,周患灵台一清,身子随之剧烈一震。
他还并不知道体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花娘子携到一处山谷,眼神下视,正看到弥于谷底一眼望不到边的无字之碑。
那石碑并不如何高,屹立于谷底的山水盘桓间,就像是一块块未加半分修饰的青石一般,若不近处细看审视,根本看不出这里是一片碑林。
万座石碑前,少宗澄与其下分作三支的四百人队伍重归一处,个个挺胸抬头,气势昂然,三位门客也是神采奕奕,眼神放光。
少宗澄微微抬起一只手掌,向前摆了摆。
背后府兵甲士整齐划一的散开,手中枪戟化为锄铲,肆意推碑,随手剖开那一座座土包般的茔冢,没有半点顾惜其中的男儿尸骨,就仿佛是在做一件再轻易不过的事情似的。
少宗澄聚气在喉的一声吩咐,缓缓在山谷间回荡。
“推碑挖坟!找到龙洐意尸骨者,赏金十万!”
无风无声的静寂山谷间,仿佛骤起一股源自冥冥中的风声,吹动这四百甲士的衣袍披风猎猎作响。
天色迅速暗沉,似是老天也不愿让日光暴晒在那一个个掘出显露于人间的男儿尸骨上。
花娘子隐闻低泣声,回头一看。
周患看着那一个个被镇天府兵推了无字碑,挖出土包的无名将士,似乎看到他们脸上还凝着的血渍与泥土是新生的一般,殷红刺眼,举目已是泣不成声。
他双拳死死攥紧,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音咯吱吱作响,手指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鲜红的血水顺着指缝滴在草植破土的嫩叶之上。
只这短短一时,他周身的伤痕皆因痛恨已极而齐齐崩裂,血液浸透衣衫,遍体血人般一片通红。
面色狰狞,青筋暴起。
眼神凶戾阴狠,泪如涌泉,其中的恨意令站在一侧的花娘子心神险些失守,她看着周患竟再难开口说出半字风凉话。
恰此时,一阵狂风卷过乌云,渐渐狂乱的林间谷底忽起一声炸雷般的惊呼,“将军!这碑上有字,是龙洐意三字!”
“这,这这是龙洐意的墓?”
少宗澄不由喜上眉梢,凑上前去,发问道,“遍野石碑皆无字,为何独独这一碑有字?莫非有诈?”
却听其下一门客自信道。
“非也非也,少将军,经我感受气脉骨力,此间所埋者血气旺盛,阴气积厚,定是一大将之冢。我看这龙洐意三字,定是某个埋尸之人怕日后找不见龙洐意所在,无法拜祭而留下的……”
另一门客道:“此言有理,可以一试!万一真是,便不用再费神费力的挖这些无用之墓了。”
说着,便是一剑刺入土冢。
茫茫天空中忽起一声惊雷,天穹雷蛇翻涌,风势愈大几分。
周患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平生气力皆在此刻不剩分毫。
老哥哥,战场上我周患不能保你安危,却没想到在你死后,仍不能保你尸骨安息,老哥哥,阿患无能啊……
阿患不配做你兄弟,今日若你尸身受辱,我周患,即便豁出性命,也绝不许他们动你一下!
眼前阵阵发黑,失血过多的虚弱感遍及身。
身体空虚难耐,皮肉剧痛与心中千针同刺的煎熬令他险些气绝。
旁侧一直盯着周患动静的花娘子脸色变了,心说:就这几具尸骨真有这般重要?
她方要开口说一句“你告知我当年真相,我便助你如何?”,已经深信花娘子不会出手相帮的周患竟身痉挛着瘫倒在了原地,仰天狂喷一口鲜血。
当那一柄剑插入坟茔的这一瞬间,周患满头无半分杂色发丝骤成霜雪。
一瞬黑丝变华发!
下一秒,花娘子只觉眼前一花,周患手掌重重一拍布满青草的土地,用尽周身上下部的气力于这一掌。
整个身子竟借着反冲之劲跃入半空,自山谷之上的高坡斜斜飞下,不要命的钻入了敌方四百众间。
既不能救,便同生共死。
老哥哥,阿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