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垚踩了踩鞋跟,这会儿他正在琢磨符衷的事情,他不知道符衷现在的情况。当他把各种假设在脑子里轮番转动的时候,就像用舌头拨弄松动的牙齿。朱旻已经走开了,跟道恩打了个招呼。
季宋临走到田埂旁边,在一根插在土里的红色压力计旁边弯下腰,看了看压力表上的指针,他就知道这块地该好好地灌溉一下了。他直起身子,眯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农场,暖风从他断开的眉尾旁拂过,白色的铝合金板房后面,鳄梨树林正散发出地中海一般的气息。季宋临转身跨过一道道的沟壑,走向筑在石岸边的台阶,他得去换身衣服才好劳作。
他从农场旁边的一栋小房子里看到季垚从拉起来的铁丝网下面走进来,戴着帽子。不过季垚在岸上站了一会儿,就把帽子摘掉了,抬手将头发抹到脑后去。季宋临换好了工作服,提着一双靴子走出去,在那条长凳上坐下来,看了看季垚,问:“事情都忙完了吗?”
季垚用余光瞥到季宋临在长凳下坐下,他忽然轻松了点。幸好他坐在了那里,季垚想,不用我刻意去远离他。季垚吹了会儿风,说:“事情哪里忙得完,今天完了明天接着有。我是来找你道歉的,季宋临,为我一时冲动揍了你两拳这件事道歉。”
季宋临低着头穿鞋,然后拍去鞋面上的灰尘,用湿帕子擦了擦鞋帮,擦掉那些讨厌的泥点。他撑着膝盖,一边摆弄着帕子,一边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铺展开的一大片肥沃土壤,仿佛这就是那片给肖洛特利藏身的玉米地,而纳纳华冈的光辉就照耀在上面。季宋临没有立刻回答季垚的话,他抿着嘴唇,像古希腊的哲学家一样,不慌不忙地看着眼前的事物。
大概过了一分钟,季宋临才从凳子上站起来,挽起浆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袖子,说:“你能来这里,我就很高兴了。你可以帮我灌溉农田吗?这样就能早点干完活,去做些自由自在的事。”
“在农田里干活的时候你感觉不到自在吗?”季垚把帽子别在腰带上,提起被尘土弄成暗黄色的软水管,跟着季宋临一块儿下去。
“不自在。”季宋临说。
季垚看着走在前面的父亲,他穿着卡其布工作服的背影对他来说很陌生。季垚想起了自己的梦,他常在梦中见到大兴安岭的森林,满山的松树、杏子和葡萄藤,有个男人背着猎枪在树林中穿行,一步两步,逐渐走入森林深处,走进被溪水和落叶环绕的浓雾中。季垚看不见他的脸,好像他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象征意义。
把软水管对准出水口接上,季垚旋紧阀门,抬起眼睛看着季宋临问:“为什么不自在?你已经把我们大部分人想过的生活给过掉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满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