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员不自觉地就抬手摸自己的脸,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面对指挥官的时候他总是不太自在,虽然季垚并不会把他怎么样。对话是由季垚结束的,他说完战友就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研究员注意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大概是这个话题又揭开了他还没好全的创伤,而这些创伤用创可贴是补不上的。
季垚先离开了更衣室,他把研究员和他的老师留在了里面。季垚没去看杨奇华带上来的那些鱼,除了看鱼还有其他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做,他只要看杨奇华交上来的报告就行了。季垚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听人指挥、跟一群拿命不当命的疯子混在一起的季垚了,他现在爬上了指挥官的位置,却更加不自由了。
潜艇上浮,艏楼露出水面,像鲨鱼的鱼鳍,令海中的其他生物害怕。季垚经过执行员的休息舱时,看到他们坐在一起打扑克。每个执行员都穿着短袖翻领衬衣,有的人解开了衣扣,露出里面绷着胸肌的背心。舱室里一下子挤了这么多人,显得狭窄拥挤,灰蒙蒙的一层雾不知是蒸汽还是汗水,还弥漫着橘子的气味。季垚一进舱,吆喝声就停止了,所有人都站起来行礼。季垚只是轻轻朝他们点了点头,从让开来的一条路中穿了出去。
舱室里很快又响起了欢笑声,还有人偶尔会说些难听的话,哪些词语就像油锅里的花生一样一粒一粒爆出来。季垚没去管他们,因为执行员们的娱乐时间实在是太少了,而且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累得倒头就睡。季垚在望远镜舱找到正在调试望远镜参数的季宋临,他看到台座上放着一个剥了皮的橘子。
望远镜舱里只有季宋临一个人,因为整艘潜艇只有他热衷于天文探索的高尚事业,天文台的研究员则留在了海底基地或者“老狐狸”号上。季垚扶着舱门进门,取下头上的帽子扔在一边。季宋临扭头看了他一眼,提起腿踩在椅子下方的支架上,继续在目镜里观察,说:“今晚不开会吗?我看到你们弄上来了一箱一箱的生物标本,快把储藏室都塞满了。”
“让他们休息一晚上吧。”季垚回答,他走到一边去拉下顶上的屏幕,开机,“昨天已经够累了,很多人都通了宵,就因为那个生物反馈值。”
季宋临侧耳去仔细听了听,笑道:“我还听到你手下的那群人在休息舱里吵闹呢,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种热闹的声音了。以前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到了夜晚,我又恰好行至海洋中央,这样就听不见一点动静。有很多次我以为自己聋掉了,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以此来打消自己的忧虑。”
季垚专心地面对着屏幕,然后插入一只存储器。他撑着手,抬头看到敞开的顶盖上方露出的黑蓝色的夜空,没有乌云,也没海雾,季垚能看见无数星星在晦暝的夜色中露出它们深邃的面孔。星辰。季垚又想起了这个词,他们所看见的那些发光的白点,不过是一百亿年前的星系留下的残影。
热带的海风正从兀立着的艏楼上方往下袭来,他想对着这空旷古朴的天空大喊,让声音乘着光用最快速度的传到46亿年后。季垚开始想念符衷,他反复回想着几天前和符衷的通话,符衷的声音通过光介质的传导丝毫没有失真。他们的感情在某种意义上说与地球同岁,却也像无水蜂蜜那样丝毫没有变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