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科举] 第191节(2 / 2)

    “朕也十分感激柳先生。”天子叹道,“放眼朝野内外,能如柳先生般替朕分忧的官员又有几人呢?”

    亲政以后,天子看过各个衙门的文书,对朝廷的运转逐渐了解,他阅览文书、询问官员,之后慢慢发现,目前朝中许多事,皆是经柳贺之手办成。

    扬州府的汛情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户部所收商税、盐税,百姓们所种的甘薯——说来也是讽刺,辽东是北方各地中种甘薯最少的地带,因当地官员称,辽东天寒,甘薯不易养活,他们不愿令甘薯夺了原本种米粮的百姓的地利。

    结果汛情来到,本地粮商哄抬粮价,反倒是为数不多的几县有百姓种了甘薯,百姓们将甘薯制成干存至地窖中,此时正是米粮收获的时节,一场大水叫百姓们颗粒无收,还得高价购买米粮,种了甘薯的百姓靠啃食甘薯干活了下去。

    细究之下,这如何不是柳贺之功?

    且张居正提议增补阁臣已有数月,事情之所以搁置,正是因他心中有迟疑——柳贺也从未因此埋怨过半句。

    天子此时便觉得对柳贺十

    分羞愧。

    柳贺办成了那么多事,他能亲政也与柳贺有关,他连让柳贺入阁都不愿意。

    他与柳贺是年少时的情谊,回想起柳贺任日讲官的种种,天子双眼也有些发红。

    忙完朝事后,天子便至李太后宫中请安,他对李太后既敬又畏,即便如今他掌了权,对李太后的畏惧却仍刻在骨子里。

    天子便隐晦向李太后提及,柳贺治水如何有功,扬州及辽东的百姓都受其恩惠。

    “陛下。”李太后打断了他,“柳泽远是臣子,臣子何以能施恩给百姓?百姓所受恩惠皆来自于天子。”

    “且柳泽远既当了官,便要勤勤恳恳为朝廷办事,如何能够自持功劳讨要封赏?这本是他当为之事。”

    天子讨了个没趣,这才明白李太后对柳贺偏见究竟有多深。

    李太后竟觉得,治水的事换个人也能干,只不过柳贺当时恰好在扬州知府任上罢了,若别的官员当了扬州知府,功劳就不是柳贺的。

    天子心中苦笑,只治河一事,太后便不知其所以然,黄淮之水是那么好治的吗?手段高明如张居正,在吴桂芳过世后也只能请潘季驯出山。

    莫非是张居正多么欣赏潘季驯?

    事实上,潘季驯这人是个直脾气,也挺爱和他作对,可张居正仍是忍了他,正是因为治水这活没人能干,朝中也无人可用了。

    天子心中烦闷,便不由到隆庆的第二任皇后陈太后那里坐了坐。

    天子少时起,这位陈太后便对他十分照顾,从未因他的出身而轻慢他,天子待李太后如何,便待陈太后如何。

    事实上,李太后正是陈太后家中的婢女,之后受了穆宗宠爱诞下皇子,境遇才渐渐有不同。

    李太后待他严苛,陈太后却处处和婉,天子在陈太后面前也能袒露心情。

    听得天子烦闷,陈太后道:“陛下莫心急,我替你劝劝你母后,她平日忧虑甚多,你也该少让她烦恼些。”

    天子道:“母后生了病,还要替我操劳……”

    陈太后道:“若非有了陛下,我哪能有今日?陛下且安心,耐心等我便是。”

    第247章 尘埃落定

    陈太后来时,李太后仍在生着闷气,她明白天子来见她的意思,无非是想叫她同意柳贺入阁。

    可李太后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

    天子若一门心思令柳贺入阁,这是他的决断,李太后也不会反驳,可天子此番作为,却仿佛在她面前耍心机一般。

    天子少时事她至孝,她说什么都不会反驳,然而自《育言报》一事以来,他却仿佛事事都偏向朝臣,将她这个母后抛在脑后。

    李太后也并非没有做好准备,只是天子这般……着实太早了些。

    宫人劝她道:“太后,陛下总是向着您的,那柳泽远纵使受他信重,可朝堂上那些大臣总是换来换去,陛下今日宠幸那柳泽远,明日便会宠幸旁人,您何必和他小小一个臣子计较?”

    “此言也不无道理。”李太后道,“只是想及那柳泽远,我胸中仍有郁气。”

    李太后这厢说完,那一厢,宫人便报称陈太后到了,李太后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快请进来。”

    她本是泥瓦匠的女儿,当初是作为陈太后的陪嫁入裕王府的,她虽受裕王宠爱,但待陈太后却十分尊敬。

    便是年少时二人之间都没有龃龉,何况如今先帝已过世十年,陈太后比先帝在世时更康健了些,她脾性正直,便常常劝说先帝勤勉朝政,反遭先帝冷落。

    陈太后待当今天子若己出,她与李太后本就有少时的情谊,到如今,天子已登基十年,深宫之中,唯有二人还能常常说说话。

    但陈太后身子一向不如李太后,也是因天子与李太后二人时时关怀,陈太后晚年才不寂寞。

    “你平日就爱将气闷在心里,都一把年纪了,又何必如此?”陈太后道,“钧儿已到我处来说了一场了。”

    李太后心中郁闷难言:“我说什么,他如今都不乐意听了。”

    “钧儿是个孝顺孩子,他也不愿令你为难。”陈太后道,“我倒是觉得,他若只听你的话,如何能有为人君的担当?”

    “彩凤,你可还记得我二人入裕王府之时?”陈太后喊起了李太后的闺名。

    “如何不记得?”李太后叹道,“那时先皇成日活得战战兢兢,唯恐……”

    那时景王还在,嘉靖皇帝为人又苛刻多疑,先皇虽为长子,却处处小心翼翼,唯恐嘉靖将景王立为太子,裕王府的用度等也丝毫不敢奢靡,先皇害怕阁臣们在嘉靖面前说他坏话,甚至给严嵩和严世藩送礼。

    李太后生下了天子后才被立为侧妃,但即便有了子嗣,李太后心情也并不舒畅——天子出生后,她便为天子考虑了许多,若是先皇被废,天子这皇长孙的地位必然要动摇。

    所幸那段时光已熬过来了,可李太后想起时仍是焦虑不已,就连梦中也会出现先皇被废、景王登基,进而将裕王府一家老小连根拔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