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鳖是雨灵乡的土话,指有钱人,或当官的。这活通常是肥差,若不是那院子太大又要得急,不得不挑选这许多人,也轮不到他们去。
胜玉点了点头,等人到齐了,就跟着队伍走。
一路上王婆都在训话,叫他们老实勤恳,该扫干净的不能留一粒灰尘,否则就不要想拿工钱。大多数人都缩着脖子老实答应,毕竟在他们眼中,半天工就能挣这么多,几乎是笔天降的横财,没人敢不尊敬。
到了地方,王婆给每个人都发了块牌子,等收工验账,就凭这个兑钱。
胜玉绕着这个宅子打量了一圈,位置很好,地盘也大,视野很不错,屋后连着山水,一片片的针叶林簇拥着山峦,山顶处有些凹陷,像一个天然的大香炉,云絮则像是飘起的香烟,很适宜造景建园林。
不过这些都不是胜玉该想的,她很快收回目光低下头,握紧扫帚仔细地洒扫。
每个人都分了一块地方,各负其责。这处宅子荒废已久,地砖缝隙里长满了杂草,胜玉正蹲在地上拔草,有人在她肩上拍了拍。
“你能不能,和我换一个地方啊。”胜玉扭头,就见一个扎着花苞髻的女子站在她身后,冲她笑得很和善。
为何要换?胜玉疑惑。
院外响起人声。
脚步声渐近,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月白长衫的贵公子进来,那公子身形疏朗,眉眼惊鸿,唇边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神情倦懒,好似悠哉睥睨人间的仙鹤降世。
胜玉收回目光,怔了一息。
原来这里是李樯买的宅子。
再看那花苞髻姑娘通红的面颊,胜玉便悟了。
眼看着那群人目不斜视地经过、走远,最终消失在院内,花苞髻急了:“哎呀,快跟我换!”
胜玉摇摇头:“不换。”
“你!”许是少被拒绝,花苞髻跺了跺脚,又勉强耐着性子哄,“我那儿的活轻便多了,给你占便宜,你不要?你跟我换,我那份工钱给你一半。”
“那好。”胜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屑。
花苞髻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的这么快就同意,不由得反倒有些迟疑起来,甚至在心里悄悄衡量,是进去在那贵公子面前露个脸划算,还是这半份工钱划算。
不过胜玉不容她反悔,快步走出了院外,爬上梯子去修葺房顶。
这份活果然轻松许多,树荫下还有凉风徐徐吹来,不用顶着日头出汗。
乌金渐沉,也不知怎的,验收的人迟迟不来。这边离其它地方都远,听不到消息,跟胜玉一起的大哥便说:“我去问问怎么个回事,你在这儿等着,发钱的人要是来了,记得有我的一份!”
胜玉拉了拉包着脸的布巾,点点头。
等大哥走了,就真的只剩胜玉一人,她虽然也等得有些焦躁,但是不敢乱走,生怕领不到钱。
便在瓦墙上坐着乘凉,墙边榆树开了一树□□花,几只白蝶悠悠飞来,胜玉伸出指尖去接,白蝶绕着她的指尖一圈,停了会儿后又飞走。
墙下响起脚步声,似乎有人靠近。
胜玉虽是背对着,却心有所感,收回手越发拘谨地坐在原处不动,拉紧自己脸上的布巾。
那脚步声本要经过,却在将将离开时停了停。
然后退回来,又走到墙边,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有两道目光落在胜玉背上。
胜玉屏息,在心里许愿让他快走,他倒是走了,只不过是穿过月门,绕到了墙的另一侧,往胜玉的正脸那一面走。
胜玉踩在青瓦上的鞋尖悄悄抵了抵,不动声色地转动自己身体,想要换一个方向坐。
“傅胜玉!”底下响起叫她名字的声音。
胜玉闭了闭眼,放弃转动方向的动作,无奈解下面巾,看向站在墙边的李樯。
李樯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指了指她,气笑:“你,躲着我?”
“没有。”胜玉呐呐解释。
她也说不上是刻意躲着李樯,但她原本就欠着李樯人情,昨日分别时似乎还惹得对方有些不悦,今日她就上门来赚李樯的银子……这事儿怎么想都有些尴尬,便干脆不与李樯打照面最好。
但是被李樯当场捉住,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樯看到她手边木桶和刷板,就明白她怎么会在这里,也没说别的,朝她招了招手:“下来。”
胜玉看着他,慢吞吞往墙边梯子的方向挪。
李樯就站在梯子底下,还一手向她伸着,像是呼唤,也像是伸手要来接住她。
胜玉不知怎的,突地想起另一个画面,原来这并非是她与李樯第一次在墙头墙边相望。
当年她与李樯的交集也不算深,除了在学堂中见面,傅胜玉便只偶尔在夫子布置下和李樯有过几次私下的相处,又或许在各家世叔世伯的宴会上跟李樯碰到过几次。
有一回傅胜玉在一个堂姐家里玩,不知怎么的说起同窗之中有个李樯,家里跟堂姐家离得不远。
那堂姐也认得李樯,而且好像颇为欣赏,说着说着就要去看他。
傅胜玉有些懵,告诉堂姐,现在学堂还没开学,没有人在,谁也看不到。
堂姐用指头戳她额头,说她蠢笨,学堂没开,那便偷偷去李樯家里找他。
傅胜玉才懒得走,不要去,可堂姐一把没收了她正玩着的丝竹葫芦,非要拉着她一块儿去。
两个小姑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到了李家府邸不走正门,偏偏扒着一扇矮墙,矮墙上开了一方小窗,透过小窗刚好能看见李樯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