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邦彦真不敢看亡妻的笔迹,他像一堵触之即溃的危墙虚软地瘫坐在椅子上,又随即趔趄上前扯住柳竹秋的袖子悲告:“阿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舍不得你娘,也曾想尽办法求过你祖父,甚至把脑门都磕破了。可阉党势力太大,他们送了一幅吴起的画像给你祖父,说柳家若还想在朝中立足就必须学他……我真没法子呀!”
他语无伦次辩解,很快失声痛哭,这样反而坐实了罪行。
柳竹秋心如死灰道:“所以你和祖父为保住乌纱帽就决定牺牲我娘,你们明知我外公是冤枉的,娘更加无辜,还对她下毒手,你们还是人吗?!”
柳邦彦被她推开,再想靠近,遭到更厌恶的抗拒,只得惶急哭求:“阿秋,你可以怨爹懦弱无用,但不要以为爹真的忍心。你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就知道我当初也是走投无路。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我拼死也会护着你娘,可我上有你祖父,下面还有你三个哥哥,你说我能怎么办?”
他仿佛重回那个鱼游沸釜,燕处危巢的绝境,无力地跪倒,不知如何躲这场审判。
柳竹秋想起在蔚县击杀罗东生部从时她戏言自己若是男子,定会娶宋妙仙为妻。蒋少芬问她若因此被阉党逼迫,将如何对待妙仙。
蒋妈当时定是由她的玩笑联想到她惨死的母亲,而父亲连这她视作最基本的道义都背弃了。
“祖父把我娘当外人,哥哥们也不是娘亲生的,但你不一样,你是她的丈夫,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小时候我还在你旧日的文稿里看到过你写给她的情书,‘岁岁花好,人月同圆,冰心玉壶,沧海桑田’,原来这些誓言全是骗人的假话,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不止对朋友忘恩负义,连山盟海誓的妻子都能狠心背叛!”
柳竹秋不容情地发动唇枪舌剑,只有对父亲倾泻疯狂的恨意她才不会崩溃。
柳邦彦哭泣求饶:“阿秋,你不能这样说我……”
她怨毒更深:“我总算明白宋大人出事时你为何能毫不犹豫地当起缩头乌龟,同样的事你早干过了,假如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根本不会费力求你,不,我会在你被阉党抓进昭狱时劝宋大人别替你求情,就让你这个自私懦弱的小人死在牢里,而且绝不为你掉一滴眼泪!”
第一百七十章
范慧娘接到下人报信,说柳竹秋在内书房朝柳邦彦发脾气,连忙赶来劝止。进门见柳邦彦瘫坐在地痛哭,柳竹秋立在一旁,表情气势活像苦大仇深的债主。
她惊疑上前,惶急道:“你们爷俩又怎么了?阿秋,你爹再不对也是尊长,你不能这样无礼啊。”
她伸手搀扶丈夫,柳竹秋的愤怒犹未停歇,再出狠手道:“太太不必可怜他,赶明若遇祸事要拿你顶罪,他可半点不会手软。”
范慧娘未及询问就被她的解释炸傻了。
“当年我娘就是这么被他推出去做挡箭牌的。”
老实的女人难以置信,半晌方结巴道:“这、这怎么可能?”
丈夫的沉默已成佐证,她不寒而栗地撒手,柳邦彦摇晃几下扶住桌沿,羞愧地不敢面对任何人。
柳竹秋向范慧娘展示生母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