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摇头:“我倒不太担心这个,是为孟阁老难过,他真把自己送到绝路上去了。”
回想孟亭元降志辱身扳倒阉党的过程,可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真把“忍”发挥到了极致,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他所说的“大忍乃舍己身”。
春梨担心:“小姐该不会想替他辨冤吧?那是行不通的。”
柳竹秋目前自身难保,若说出孟亭元设计唐振奇的真相,庆德帝定会认为这是文官集团蓄谋已久的针对政敌的诡计。帝王最恨被臣下摆布蒙蔽,到时救不了人,还会连累无数。
“我知行不通,他也早知结局如何才会警告老爷忘记他赋诗泄密的事。”
春梨说:“孟阁老和蒋妈一样,都是有大胸襟大气魄的人,他真让我明白了何为‘盖棺定论’,一个人的好坏要到他死的时候才能下结论。可惜孟阁老就算死了,大部分人也不知道他是为正道牺牲的,依然会把他当成投靠阉党的反贼。”
“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①。
这便是孟亭元的思想写照吧。
柳竹秋回忆早年与这位蒙师相处的细节,发现在那时他就为自身选定了归宿。
“他在我家教书时最爱吟诵王维的《夷门歌》②,尤其是‘非但慷慨献良谋,意气兼将身命酬。向风刎颈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这几句,我问他侯生助信陵君成功拯救了赵国,为何要北向自刭。他说侯生平庸一生,以风烛之躯助主公成就伟业,可说完成了毕生的追求,自尽是在鼓舞信陵君,使其坚定北救赵而西却秦的决心。”
她还记得孟亭元作答时眺望着水天相接的远方,眼中隐含泪光,她以为他是在为古人感慨,如今方知他在展望命运。
伤感像粗暴的风拉扯着她的思绪,懊悔没早一点理解老师,还在他负重前行时残忍地加以攻讦。
门外忽有人声逼近。
“陈少爷,爵爷已睡下了,你不能乱闯!”
柳竹秋与春梨对望一眼,忙披上外袍黏好胡子。喧哗已到了门口,门板啪啪震动,夹杂着陈尚志急切执拗的气息。
春梨得柳竹秋授意,放下针线去开门。
陈尚志哭着挤开她抢进屋内,抓住柳竹秋的手埋怨。
“忠勇伯你为什么骗我?”
他没戴斗篷,身上沾满雪花,脚上穿着家常棉鞋,显是偷跑出来的。
跟来阻止的仆妇无措解释:“刚才他突然来敲门,进来就直奔这里,我们拦都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