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这话又点在绿蟾心窝子里,乜来一眼,“不敢当,我的事是我的事,我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你的家人,一个个皆安安稳稳的在家里。”
句句话绵里藏针,每日把何盏的心肝脾肺肾戳一遍。何盏像个饱经酷刑的犯人,头低得抬不起来。赶上丫头端药进来,他忙不迭去接,捧给绿蟾,“你吃药,我吹过了,倒是不烫,只是苦些。”
绿蟾这些日吃进口里的东西,不是淡得没味的饭食,就是发苦发酸的药汁。但她吃药吃得很干脆,不怕苦,几口就饮尽了,走到床上卧着。
她翻身朝里,震着肩连咳了一阵。何盏在后头瞧着,她那下陷的腰线,一日比一日陷得深。恐她把骨头抖散,他在她背后一颗心揪得又疼又酸。
一会他想起来,去拿块鲍螺探到她眼前去,“药苦,吃快糕子去去口里的苦味。”
绿蟾身也不翻,盯着他手上鲍螺,一圈一圈的纹路像一个个圈套,她被圈在里头,酸楚难当地笑了下,“大概是我前头日子甜得很,如今苦就一朝都来了。可见人哪里有享万年福的?终究是逃不过去,且让它苦着吧。”
她说完,一气阖了眼,何盏那只手就尴尬地悬在她眼前,悬了很久,才收回去。
一日与一日的,绿蟾也觉待他过于刻薄尖酸了些。但她就是忍不住。世人都骗了她,她都可以假装无所谓不计较,就他不行。
既然忍不住夹枪带棒地说话,干脆就与何盏渐渐的不说话了。大约也是怕他每一句话都不实,与结果偏差太大,不如就少听一些。
第65章 归路难 (五)
南京的案子一了结, 便各有归所。林戴文要回苏州,前夜设宴款待众人,一并请了六部的人与何齐父子, 轰轰烈烈地在别馆里设宴。因知席泠不爱热闹,未下帖请他, 只邀他次日早起送行。
次日恰值春水碧于天, 风绿堤上柳,春尽时节。席泠打家中出来,穿着大红补服,风光无限。一路在巷里撞见邻舍,无一不点头哈腰, 停立着等他过去。
左右皆是巴结奉承之人,席泠倒仍是那副漠然孤高的模样, 一如既往地待人冷冰冰的有礼。迎面出街,就见郑班头牵着府衙内借的一匹马过来, “还说给老爷送到家门口,没曾想老爷业已出来了。老爷出城几时回衙呢?”
晨街行人如蚁,车马阗咽, 如今郑班头也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经席泠提携, 任着户科主事, 只叫其郑主事了。
两个人穿着补服在巷口,引人频频侧目。席泠登上马,拽着缰绳, 那黑马踱了一圈, 又转回郑主事面前。晨曦将席泠的睫毛拉成一簇一簇的林木, 阴影下的眼, 似深不可测的水潭,“衙内有急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