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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昭。”明容昼屈肘勉强撑起了身,灯下美人苍白,不见岁月痕。他眉眼洇开柔和,像是在瞧下面跪着的亲子,又像是透过他在瞧别的什么,温缓地说:“我一生受困,可困我的并非世家,并非皇宫,而是这天地,这——”

    他倏尔一顿,似是痛得蹙了眉,缓了片刻,才继续道:“是这江山,明梁的江山,挽昭,挽昭啊……”

    挽昭。

    明容昼的希望,明梁的未来,尽数糅在了这两个字里。

    明挽昭仍是蒙昧之态,仿佛不懂明容昼在说什么,乖巧地垂着头。

    “你要记得。”明容昼掩唇轻咳了几声,泛青指尖沾血,方才继续道,“江山沉疴作笼,大梁烂到了根,囚我儿在其中,可我儿——我儿当如九万里风鹏正举!长空昭昭,这天地困不住你!”

    素来温和孱弱的明容昼露出了另外一面,如同少年郎般的锋芒凌厉,一生隐忍喜怒哀乐,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要将自己做柴,烧个轰轰烈烈。

    “我儿莫忘……”明容昼嘶哑且痛痛快快地沉声,“你乃明氏君主!”

    瘦弱君王伏在榻上,奄奄一息,可眸子却亮着两簇火,越燃越烈,像是要烧光仅剩的气力与命,将囚他多年的囚笼焚尽。

    一句明氏君主,耗尽了力气。

    雨声也急,冲刷已旧的宫殿砖瓦,明容昼竭力抬眸,向窗外瞧去,瞧向更远的地方。

    皇宫之外,国都之外。是浩渺烟水,是细雨泛舟,是旷然天地。明容昼,明氏君主,他已死了多年,是葬在这皇宫青砖黛瓦中的枯骨。

    他字世安,本该一世安稳,却在这宫中仓促了此生。明容昼挣扎着,唇轻动了动,无声地唤了一句。

    “…阿行。”

    明挽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伸出手,轻轻握在明容昼微凉的指尖晃了晃,小声道:“父……父皇。”

    没有回应。

    明挽昭又晃了晃,天真茫然地问:“父皇,你睡着了吗?”

    见明容昼仍旧不语,明挽昭乖巧地缩回手,抿了抿嘴,才小声嗫喏了句:“父皇,你醒一醒呀……”

    安喜站起了身,漠然瞧着那对父子,目光又转为怜悯,低眉顺目地道了句:“太子殿下节哀。”

    他也不管那稚儿般痴傻的太子殿下能不能听得懂,转身推开了门,肆无忌惮望向这皇城中的灯火阑珊,高声道:“陛下——驾崩——”

    窗外闪电轰然而亮,随即惊雷炸响。

    明挽昭倏尔坐起,满额冷汗,恰逢窗外银光乍现,电闪雷鸣,似欲震裂苍穹,雨势太急,噼啪打在窗上,殿内昏暗烛火也摇曳不定,映在他清美如玉的眉眼间,照出不过刹那的郁色。

    他阖了眼。

    被下的双掌紧攥成拳,握着被衾也抑制不住地抖。

    仇恨与痛苦被压抑在不见天日的角落,滋生出阴郁的暴戾,痴傻假面遮掩的是一头无路可走的小兽,他藏起了獠牙,等着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