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不防地停下来,太子料到他必有反应,刹得也堪称恰如其分,趁势跪下来,铿然道:“臣自知与仙门无缘,此话不过无知妄语,但字字发自肺腑,还求父皇姑且一听。”
“太子啊…”皇帝的喟叹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落寞:“朕多撑两年,这江山交到你手里时,才不那么烫手啊。”
“父皇此言,臣实在惶恐!”太子立誓道:“臣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皇帝眼底深掩着一丝讥诮:做戏做到他们父子这份上,怕是连自己都骗过了。
太子呢,在立誓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倘或真有天雷在这裉节儿上劈来,要怎么自圆其说。
天上明月高悬,梁下彩灯流转,父子俩的身影映在墙上,影子是没有面目的。
皇帝最终也没披斗篷,对太子道:“朕回宣政殿,你不必跟着了。”
太子称“是”,仍送他出门。
候在外头的皇后及太子妃尚忧心忡忡,始料未及皇帝会这般步出来。
太子便立在最前头,恭送皇帝的肩舆远去。
他回过身,看向皇后:“父皇已无大碍,母后放心。请您也早些安歇吧。”示意太子妃一道,二人行礼告退了。
明月如水,万籁俱寂。一对对宫灯迤逦前行,又分道扬镳。被簇拥在其间的人金装玉裹,煊煊赫赫,只是在仲秋的夜里,并不显得热闹,倒像是隔着陈年旧梦。
一转眼,竟已到了岁末。
这几个月过得平淡如水,宝珠每日里不是写两笔字,就是做手炉套子、羊绒袜子、圆通通的手筒、厚暄暄的鞋垫…皇后哪会缺这些?可拦不住她技痒,一闲下来就顺手捧着做。
等到了腊月,狼毫都冻住了,便也不再写字。多出来的空档,便跟杏儿等人一起站在廊前,看那些小内侍搭着梯子敲冰凌。
七八岁的猴儿崽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纪,进了宫虽知道规矩了,不过便于更掩人耳目地淘气。敲下来的冰凌不说及时丢了,当兵器似的,各人挑一杆在手里,三三两两约着要回去比试。
左右皇后住的屋子暖和些,屋檐下积不了冰挂,年长些的宫女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扰着主子,由得他们去。
杏儿悠悠叹了声,道:“咱们比这些猴崽子大几岁?像隔了一代人似的,闹腾不起来了。”
宝珠失笑,眼睛却往远处眺去,朱太监正半真半假地呵斥那些小子们,擎着拂尘一气儿把人往回赶——他还留在凤仪宫,见了她也还是笑眯眯的。
杏儿没听见她答话,也就罢了。入了冬身上穿得厚实,人仿佛也渐渐不再风声鹤唳,要是这会儿一支冰凌砸下来,兴许都来不及躲。
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这动作可不怎么好看,幸好没叫哪位姑姑瞧见。
又偏过头瞧瞧宝珠,她也低着头,那姿态却怎么看怎么温婉动人。领上镶滚的一圈儿白狐毛随着风微微拂动,时隐时现的一点儿肌肤竟还要细白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