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抄经的手微滞,随即放下笔,起身理了理衣带:“我向皇兄请罪去。”
皇帝近来亦是政务繁杂。年前永州一带连下了四十多日雪,实属罕见,南边儿的百姓缺乏耐寒的经验,就连当地的官员久居鱼米之乡,泰半也将应对策略忘了个一干二净。
灾后上报朝廷的奏疏称,“民冻死者百余人”,皇帝清楚,真实的数目远不止如此。
可惜此时不是问责官吏的好时机,除雪开路、修房放粮,样样都还绕不过这些人。朝廷派再多的赈银、减再多的赋税,都要靠他们施行。
好在长公主来前,他收到了数月里唯一的喜信儿:恭王家里的侍妾生了,一举得男。
心中的大石仿佛略减了几分,皇帝将起名字的事儿交给宗正寺,自己从御案后站起身来,吩咐将一笑坞的熏笼烘暖,请长公主在此处赏水仙。
一笑坞是宣政殿与两仪殿之间新修的一处抱厦,取的仿佛是“一笑灯前”的典故。长公主立在一室清馥里,难免忆起从前许多静好的时光。
“怎么不先坐着?”少时皇帝进门,便令将长公主面前温却的茶撤掉,换热热的来,又摆开几样点心,嫩黄浅绿的颜色,不招摇,唯有一番春意初现的韵味。
这便是他念着手足之情的一点周到,吊唁宽慰之语无济于事,失去至亲的痛楚,只能靠天长日久来渐渐钝化。
长公主却没有心安理得地落座。眼前的人固然是她的兄长,但同时也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王,为人主者,用一些雷霆手段,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并不怨怪他,她无非觉得,玄赜不至因自己而赴死。
她低眉,慢睇了一眼高几上葱茏的水仙,终于决心将打好的腹稿托出来:“月前宝珠嫂嫂府上的麴尘进了宫,与我作伴宽解,着实是一片深情厚意。我知道规矩,役满的宫人不得再回来,但请皇兄降罪于我一人。”
她从未做过这样不磊落的事,一面说,一面暗暗留心皇帝的神色。
皇帝的面上没有丝毫波澜,稳稳当当地端着茶盏,不疾不徐地抿一口:“她原有入宫的牙牌,进来一举一动都是过了明路的,倒也无妨。”
长公主心下顿明,立刻跪倒下来:“臣违逆圣命,求陛下严惩于臣,饶恕为奴为婢之辈。”
皇帝轻轻放下茶盏,仍旧面容沉静:“九儿,朕不忍见你再为旁人扰乱心志。”
长公主清浅一笑:“皇兄,修行之人,不愿见谁受苦受难。”
皇帝闻言抬起眼来,目光明锐地端详她须臾,没能从她脸上搜寻出分毫的言不由衷。
他因此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怅然:“你…放下了吗?”
长公主想了想,认同了他这种说法:“担着太累,就觉得理应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