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明明白白被江小蛮听了,彻悟已晚,她看着刀尖离自己父亲愈发近了,猛然间推开阻挡的将士,朝前奔了两步,一下子扑跪到了泥泞中。
“我大凉已降!罪人玉真,泣求将军放他一条生路!”说罢,竟是背着尸首,重重地磕起头来,赵瞿的血水混杂着,动作间飞溅到那人腿边,“法师,你曾说苍生何辜,上天有好生之德,求你放我阿耶一条生路。”
刀尖缓坠了两分,正分神间,却是腕间一沉,竟是景明帝自个儿朝刃口撞了上来。
耳边一声凄绝悲鸣,提耶下意识掣肘退开,堪堪避开了要害。
然而众人未料,景明帝看了眼胸前血洞,苍老圆脸笑了下,撑了最后一口气两步翻身上了箭垛高处。
半白的粘湿枯发贴在他常年浑噩圆胖的脸上,雨水不停地落进那双同女儿酷肖的眼睛里,此刻卸下了全部的戾气阴狠,像是怀念一般,开口对江小蛮说了最后一句话,视线却始终停在去扶她的人身上。
“蛮奴,是阿耶对不住你,今日一切皆是因果,与人无尤。”
言罢,江小蛮来不及回话,便亲眼瞧着自己的父亲纵身跃下了城楼。她浑身一震,睁大了骇然的眸子,被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直到赵瞿的尸首被解了下来,她在男人的眼底,看到一闪而逝的沉痛悲悯。
看他长眉深锁抱了小瞿,沉默地看了许久,才交与一旁的副将。
而后他重又俯身,抬手替她拭去额角就要滴落的污血。熟悉的眉宇染满杀伐,他蓄了棕色发辫,鬓角连着未剃的胡渣,戎装甲胄也不复从前的清俊。
然而看着她的时候,那深刻眉眼中的温情却依旧是惊心动魄。
他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冷雨中,抚在她苍白颊侧的手掌却是滚烫。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啼,城楼下起了骚乱。江小蛮发狠地一推,竟晃着身子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她看了眼城楼下开始抢掠烧杀的异族兵,赤红了杏眸,直直地看向他的眼底。
疯了一般地推开数名将士,朝后且笑且退,那种笑意中的森寒仇恨让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也自汗毛里发起冷来。
有千百句话想喊出口,可江小蛮一路退着,却到底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痛到极处却是无泪,遥遥忘了眼瓮城下的各宫,各式各样的兽行在烽烟暂息后不断蔓生。
不开皇城,他们以妇孺老幼相挟,而今国降主死,却为何还是要屠戮大凉的子民。
脚下是修罗地狱,茫然间触及后腰一个物什,喉间作呕,她一把抽出那根藏了三年的筚篥,对着父亲纵身之处抛了,再也不看那人一眼,转身匿进了另一处箭垛。
提耶正欲追赶,却见马道上队列整肃,竟是阔延孜汗亲自过来了。他甩了甩弯刀上的血点,朝副将扎迪力使了个眼色,看着几个死士一并追去那处箭垛后,他收刀拱手,恭敬朝来人道:“王叔如何来了,宫内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