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参将的密报,他只是偶有颔首,讲到最后合围的阵势时,又凝眉打断,有些疾言厉色地将漏洞指出改了。
那参将也是旧日王廷的近卫,如今都三十五了,正比他的主上还要年长十岁,最是有谋稳妥的一个旧臣,此刻却额角发热,微抹了把汗去,拱手称是又将水囊递了过去。
“主上已有二日未进食水,夜里怕有好一番闹。”说着,躬身抬手,把一个沉甸甸的大水囊送到了近前,既是恳请也是催迫。
提耶终是回身正视着他,缓缓接过水囊,开口却是一句:“夜里的事,押后再行。”
见参将投来惊异询问的眼神,他抱紧了皮囊,在快步出营帐前又补了句:“汗王的大王妃病重,等入鄯善后,情势有变,不必再于此地牺牲。”
这一夜下弦月明,星子如宝石般嵌缀于丝绒般的夜幕中,可是这样的大漠美景,枯杨下的汉民囚俘们却是丝毫无心去感受。
两个昼夜无水可饮,兼之行军的脚程愈发急促,每一个人到了夜里安营之时,都是早早就躺下,尽可能地存留体力。
天不过才黑下一刻,大军就静悄悄的死寂无声。江小蛮却是睡不着的,支走了日常相伴的几个人,她独自倚在毡房背风处,思虑甚重地仰天望着长勺型的一带星辰。
汗王的苛待是愈发明显了,白日士兵营分水之际,她留神观察了,全没有饮水减半的样子。虽说是要防备他们这些囚俘,可青壮年男子早已上了镣铐,武人也是一个未有,三日不与清水,几乎就是故意要借机渴死他们似的。
这些多有凉国的股肱,外加那些工匠,许多可都是菖都城千里挑一的能人。而这一路摧折,已然损失了十之二三。看来阔延孜汗也只是个目光短浅,凶暴强权的昏聩之主,照这样下去,就是到了王廷所在,也未必能安身立命的。
又想到昨日病倒的许太宦,江小蛮忽而悲绝阖眸,猛地仰头看向墨蓝如画的天际,眼底是无可奈何的哀问,甚至起了些玉石俱焚的恨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是明早再无清水……
沙漠里昼夜温差大,她压着声长出了口气,映着远近火光,口鼻间雾气弥散、升腾又消匿。
寒冷却早已不再是最大的敌人,咽了咽干硬嘶哑的嗓子,她几乎已经看到,后面的四五日里,身后毡房里的这六十人,怕是要大半埋骨于此。
天无绝人之路。
转身握紧了拳头,江小蛮暗自想明白,这些异族兵言语部族不一,如今汗王既不给他们活路,倘若汗王突然暴亡,或许情势变了,能有一线生机。
就在她思虑决心之际,背后忽的过来个喝骂不止的西域兵,似是无意路过般,随手将她朝毡房处推搡了一把才离开。
一个褐色的大皮囊被塞进了江小蛮的怀里,她心口一颤,随即假意晃了身子跌倒,又故作恐惧的样子,快步掀帘回去了。
这一夜,风平浪静,一直到天光微明之时,却有从东边来的信使追上了大军的脚程,把凉国勤王诸路军的信件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