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泽臻瞥了一眼薛旭之,又与白徵道:“糊涂小儿?我瞧着未必。你叫白徵?我记得你是……乙科……第一百二十名。你已在榜,如何还说‘这榜欺君’呢?”
“——莫非,一定要高中甲科头榜,才算不欺君嚒?”
一语落下,边上围观的中第贡士、看热闹的百姓纷纷都向白徵看去,有大胆的放声唏嘘。
在旁同伴扯了扯白徵的袖子,低声道:“白二,别说了,走罢!”
白徵摇了摇头,“学生所言并非此意。自古士子应试,及第者登高而呼,得意洋洋;落第者向隅而泣,心有戚戚。然而玉尺量才,十中取一,得意者寡,戚戚者众。若问在场‘戚戚’者,十年寒窗苦读,一朝糊涂落第,谁不怊怅失意?群情鼎沸,就是民心,有司置若罔闻,便是欺君。 ”
乔泽臻踱着四方步,漫应道:“糊涂落第,置若罔闻?看来你要说的是这个了。只是自有科考取士以来,便是这样层层选拔,一榜定终身,依你之言,如何才能叫落第举子明明白白?”
白徵又朝乔泽臻揖了一礼,徐徐道:“学生尝闻古者仁君为政国家者,必有顺民之心,知民之急,而后治世昌明,修身而天下服。[注⑥]
何为昌明?学生以为:扬恶者事,给善者以警,扬善者事,给恶者以效,是也。
换言以抡才,欲取士昌明,宜张榜试卷,使‘通’有依,‘不’有据,别白优劣,高低立现。则慧者进其学,愚者明其庸;心悦诚服,落第之殇殆尽,壮志踌躇,进取之意骤增。——这,才叫落第举子明明白白!”[注⑦]
他这一番骈四俪六,锦心绣口的策论,民间百姓听不甚懂,尚没怎的,数千举子却全部哗然——张榜试卷?这可真是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
凭你是解元郎,还是落第举子,一应试卷张榜,能看到受卷弥封阅卷的凭证,甚至考官评语。那么落第有无情弊,岂不一看便知?
若果真能成,这可真是功德一件!那么……在场数千落第举子无不殷切地看着乔阁老。
而乔泽臻亦打量着白徵,这位秀美少年似乎完全不惧数千双眼睛,也不惧他一品阁臣的审视,泰然自若,昂首对视。
这一刹那,乔泽臻永远四平八稳的心境忽儿被针刺了似的,他警觉地又看了一眼白徵——少年浑身似写着四个大字“后生可畏”,就像当年他自己入仕时那样。
“你要张榜试卷?胡闹!会试章程是祖制老例,礼部无例可依,如何张榜?竖子小儿,休得胡言!”
“阁老遐龄,学生束发之年,是乎小儿,然中第贡士,岂可鄙称庶子?”白徵火气啪的又上来,言语也不再谦和:“光腚裸躯,嫘祖缫丝方始有衣;茹毛饮血燧人钻木方始有火!张榜试卷,虽此举古未有之,然‘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缘何不以今为一也?既要解得糊涂账,便要张贴明白榜!”[注⑧]
“哈哈哈哈!”
他那一句“光腚裸躯”直白得连那捉婿老翁都捋着胡子大笑,更不要说簇拥在他身边的举子们,早已憋得满面通红!又喁喁私语最后一句:“好一个白二,说得好!既要解得糊涂账,便要张贴明白榜!”
……
乔泽臻怒视着这狂妄少年,点着手说不出话来,那导引忙上前抚着他胸膛为之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