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在淳国河南大营惨败、八个月来十三座重城接连失守、毕止举朝共议称臣求和的惊澜之下,孟守文竟还敢接下这河北行营大都统的帅衔、快马南下赶赴军前、以王胄之身与敌军隔江而峙,单就此一点便不得不令人为之敬服。
然而淳军吃败多时,一朝再战均兵人马,难免仍会心生骇惧之情。今夜一战虽为孟守文所力持,但如冯徽等统兵老将却腹虑重重,以为必不能胜,因是早已做好了兵败放排退走的准备;而孟守文则因为彰一己之志,坚持率部压阵殿后,以致其后身中流矢冷箭、竟被敌军生擒。
但,若是冯徽等老将从一开始就未抱有必败的念头,也许今夜便不会真就败得连主帅都被敌军生擒了去……
叶增脑中方一闪过这念头,思虑便被横过身前的一道人影给截断了。
他微微抬头,见孟守文已在亲兵的搀扶下走至他面前,当下便又低眼,道了声:“三殿下。”然后飞快地将手中长靴在地上磕了几下,又倒过来往脚上穿,意欲起身见礼。
孟守文却止住他的动作,目光向地上一探,就见他靴中倒出来的都是些凝固了的血块,再往他左腿上一瞟,当下脸色就变了。
约有十指宽的一道伤口,斜划过他的左腿胫骨,皮肉翻飞,深可见骨,血痂凝了又裂不知几回,一片血沫模糊。
孟守文面色僵硬地站了半晌,忽而扬扬嘴角,淡声问:“何时受的伤?”
叶增似是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起身站妥,却未答一字。
孟守文又扬扬嘴角,神色难辨:“便是拖着这伤,一路将我救回来的?”见叶增仍不吭气,他便转身挥手,令其余亲兵们一并靠过来,然后似笑非笑道:“瞧瞧他这腿伤,再瞧瞧我这腿伤,倒显得我像个娘们儿似的!”
他不待叶增开口,忽又敛了笑,冲身边亲兵们道:“此人将我从梁隐帅船上背下来,却说‘殿下亲兵个个果勇,为救殿下悍不畏死’。”他盯紧叶增,声音亦提高了些:“你说你叫什么?”
叶增微微皱眉,“叶增。”
孟守文身周一众亲兵们闻言早已面露尴尬之色。许闳更是二话不说便出列跑至叶增身前,弯腰半蹲,用之前替孟守文清创包扎的药布替他处理腿伤,脸上微有臊色,道:“先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叶校尉莫要见怪。”
叶增倒也有些僵住,只拿眼去望孟守文,眉头仍是微皱,口中慢慢道:“三殿下。”
他自是知道这些个跟随孟守文自毕止南下的亲兵们皆是簪缨贵胄之辈,十有八九都是祖上立过军功的将门之后,难免会有骄躁之处,因而也从未见怪过,只是不知孟守文眼下这番作态又是意欲为何。
孟守文掠过他的目光,探目望向那一片在晨雾中翻滚上下的河浪,却道:“起雾了。便在此处等着冯徽回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