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孟守文略停了停。他虽面色青黑,却依旧没有发怒,随后竟缓缓弯下腰,凑近邓甘高仰着的头颅,冷声继续道:“尔等今日既来当廷指斥我,那我也便无再瞒尔等的必要:我身为孟氏骨血,必不能纵天启裴贼长踞帝位;我欲举倾国之兵力南下伐均,以刀枪利箭重夺我孟氏江山、匡复我大贲社稷,以慰孟氏先祖在天之灵;而淳国举兵南下之日,便在此番击退晋国来犯之后。”
看见老臣们在听见这话后愕然惊怒的神色,他轻轻扬动嘴角,可声音却越发生冷,“叶增此前欲图北陆十万战马而进劝我与鄂伦部缔盟,绝非是因一己私欲,而是因知我欲举兵南下,故而借力为淳国备兵罢了。淳国与鄂伦部联姻缔盟一事既成,便绝无反悔裂盟之理。此事乃我亲自御定,与叶增又有何关系?尔等与其今日谏罢叶增军权,不若直接将我拉下淳王之位——却不知尔等可有这个能耐?若无,则我一日在淳王之位,便一日无人能使淳国对天启俯首称臣。至于尔等屡次逆颜犯上之举,我仅有一言相告——”
终有怒意于此刻自他眼底层涌而出,而他霍然直身,振袖指地,厉声告斥三人:
“凡敢阻我南伐之路者,必死!”
【九】
孩子咯吱咯吱的笑声从屋中传出,使人闻之心软。
屋门半掩,自外依稀可见里面烛光融融,暖意徜徉。孩子幼小而柔软的身体伏趴在榻上,一双黑眼大睁,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拼命向上乱扬,极力想要去抓那一枚被娘亲捏在手中逗弄他的石镯。
而他的娘亲此时笑容温和,注视他的目光中满是爱意,轻轻举起的右臂阔袖半滑,露出里面的纁色细罗以及一截雪白皓腕。
这幅画面过于美好和温暖,以致叶增伫足门口许久都不忍心进扰。最后仍是秦一察觉到了他的气息,回首顾他,这才使得他一时回神,然后迈槛入内。
将手中外氅披上她的身子,叶增伸手去握她滑出衣袖的那截细腕,“深秋夜冷,当心着凉。”
他身上依旧是全副披挂,连佩剑都未解,显然是一回府便径往这边来了。而他的到来似乎带来一股肃寒之气,连方才犹在榻上玩闹甚欢的孩子都不再出声,睁大的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小小的身子向后拱退了几寸,竟是浑然戒备的模样。
秦一不禁轻笑,转首看他。
他此时虽脸色平和,然而紧抿的嘴角却仍是泄露出他心中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轻松。
今日本是淳王册后的吉日,然而乱事却一件件接踵而至——晋国出兵进犯淳国北境的战报于册后大典之上被人送至,其后朝中三公当众闯殿、叩谏淳王罢撤他手中军权,而淳王大怒之下竟当廷张表己欲举兵南下伐均之意、斥退三公之后更是即刻手诏,以他为此番征北行营大都统,令他挂帅北上、统淳国北面四大海军边营、东出海军抵御晋军。
她在府上虽未出门,可经人几番传报,也已闻得这一件件乱事。
睹他此刻神思,她已能揣度出他的心情,便只字未提国事,仅和缓一笑,回头看榻上,对正圆瞪双眼的孩子道:“瞧,爹爹一回府便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