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犹豫半瞬,恰在那时感受到腹中头一回胎动,一时怔然,随即心头一软,于是颓然放弃。
她便这般被母亲含着对父亲的恨、对她的爱生了下来。
接着她又告诉他,自她能记事起,她便享尽父亲对她的宠爱,更不曾怀疑过父亲对母亲的那份霸道却又包容的爱。
而除了与她相处的时候之外,她很少能够看见母亲真正开心的样子。
作为一个被打上叛徒二字烙印的羽族鹤雪士,母亲内心的煎熬没有人能够明白或理解。明知蛮羽二族的战火仍在宁州森木中徜徉,却放弃刺杀敌首的命令,而自己常年受困于敌人处所却不再反抗或逃离,只因自己舍不得伤害女儿——恐怕便连她自己也认为这叛徒之名是她分所该当的。
她记得自己曾经天真地向母亲发问,到底有没有爱过父亲。
母亲当时的神情很是复杂,目中流露出犹豫与痛苦,仿若是不肯面对自己的本心,从始至终都未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而母亲离开北陆瀚州的那一日中所发生的每一样事情,她都一直记得很清楚。
当时她刚满八岁没多久,仍然和母亲同帐而住。清晨时分,她被外面纠合兵马的巨大嘈杂声吵醒。
睁眼后,她看见鄂伦部世子、她的第三个哥哥毕勒格坐在她的床边。见她醒来,哥哥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哄她说:只是出了一点事,别怕。
她有些茫然地环顾左右,问:我的母亲呢?
哥哥迟疑了一下,说:夫人昨天晚上与父亲大吵了一架,今天早晨趁帐卫没有防备,负气出走了。父亲眼下正令大哥调集兵马,前去将她追回来,你不要担心。
她于是信以为真。
后来连过七日,都不闻母亲音讯。她很是着急,连饭也不要吃,跑去父亲的大帐中哭闹着要母亲。
父亲脸色阴沉着,心情看起来极其不好,冷着声音呵斥不许她再哭要母亲,并且告诉她说:你的母亲今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咬着嘴唇抽泣着问:为什么,母亲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会忍心抛下她,再也不回来?
父亲仿佛是终于找到了发泄情绪的缺口,暴声喝道:不许再问!
这是父亲头一回、也是唯一一回对她发火。
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与委屈,对母亲不告而别的伤心顿时便转化成了对父亲的怨恨,并且认定一定是父亲做了什么对不起母亲的事情,才会让母亲如此决绝地离开,连她都无法成为母亲留下来的理由。